俯聽聞驚風 第81節

作者:語笑闌珊 字數:3511

“都主。”

溟沉坐在椅上,一語不發,隻要一想起海中那條沉浮鮮紅的蛇,他的耳邊就會出現尖銳聲響,攪動得腦髓也開始翻騰。他緩緩抬起頭,沒有一絲白色的雙眼黑得像兩顆石頭,慘白的臉上暴出青筋,指甲上也沾著血,那是他從自己的肚腹處抓出來的血。

樓老板道:“還請都主切勿急躁。”

溟沉無論如何也想不通,為何司危會知道靈骨在巨蟒腹中,那原本是自己精挑細選的萬無一失之地,還以為至少能藏百年千年。可誰知,偏偏這自己以為的萬無一失,竟會失得那般輕易。對方甚至都不必親自登島,就將所有靈骨悉數剖回,早知如此——

他將視線轉向瞭屋中熊熊燃燒的火。

早知如此,不如燒瞭。

樓老板道:“往後都主盡可以更心狠些。”

溟沉並沒有駁斥他這句話。若早些將阿鸞帶到陰海都,便不會有後來的偷偷溜走,早些吞瞭兄長,自己現在或許已經找出瞭消解之法,早些燒瞭靈骨,也不會讓司危白白得一個邀功請賞的機會。他覺得自己的確可以更心狠些。

尤其是在面對阿鸞時。

鳳懷月蹲在甲板上,花端端也擠過來:“怎麼不說話,又吵架瞭?”

“沒有。”鳳懷月往艙內一指,“在燒我的骨頭。”

花端端受驚:“啊?”

但還真在燒,由小白燒。它被親爹丟進瞭小鼎中,本以為又是要吃妖邪,誰知卻撞上瞭一堆剔透玉骨,於是整團火都一僵,顫巍巍不敢再動。

司危道:“怎麼,煉骨這麼簡單的事,還要本座親自教你?”

這也就是小白現在還未能完全修出火魄,否則怕早已嘰哩哇啦地開始叫喚,你說得輕松,倘若一不小心燒壞瞭呢?

司危“嗤”道:“你還沒有那麼大的本事。”

他合上鼎蓋,用一片藍色靈焰引燃瞭小白,純凈火光很快就填滿瞭整口爐鼎,將靈骨燒得發出細碎聲響。

小白提心吊膽,燃得萬分哆哆嗦嗦。

艙外,花端端追問:“好端端的,燒你的靈骨做什麼?”

鳳懷月答:“除煞氣,漲修為。”

“你的靈骨裡有煞氣?”

“沒有。”

花端端瞭然,哦,那看來是隻有瞻明仙主覺得有,實不相瞞,他真的是我見過最能吃醋的人。

不過漲修為倒是真的,雖然鳳懷月再三聲明自己並不需要修為,但架不住司危非要給。餘回也道:“既然靈骨都已經取瞭出來,那不煉白不煉,你橫豎要吃這一回苦,倒不如吃得值些。”

鳳懷月道:“那也不一定就非——”

話說一半戛然而止,架不住司危耳朵靈,他果然立刻就開始斤斤計較,你不要我的修為,還想要誰的,他嗎?

餘回無辜被指,無語得很,我就不應該待在這裡。況且即便是阿鸞真想要我的修為,又怎麼瞭,他因為顧惜你而轉頭來扒我的皮,難道不是正合你心意?

司危卻不這麼認為,靈骨最終要與阿鸞血肉交融,你想都不要想。

餘回:“你這病還是得盡快吃點藥。”

甲板上,鳳懷月道:“所以我就隻好稍微接受瞭一點他的饋贈。”

花端端嘴角一扯:“他給得氣人,你這收得也氣人,瞻明仙主的修為,多少人尋死覓活地想要,你竟還一臉勉為其難之相。”

也是煩。

靈骨經過小白的淬煉,越發剔透堅硬。鳳懷月依舊不想碰自己的骨頭,司危卻愛不釋手,用拇指來回摩挲,還要對著光看,引得鳳懷月後背也開始發麻,他哆嗦瞭一下,認輸道:“算瞭,你還是快點替我換上吧。”

司危轉頭看他,不解地問:“怎麼又開始迫不及待瞭?”

“我沒有迫不及待。”鳳懷月道,“但總覺得若再不換,我這幾塊骨頭遲早要被你鐵棒摸成針。”

司危將他拉到自己懷中,手掌按住單薄脊背一路往下捏,捏完之後,道:“再吃這最後一回苦。”

鳳懷月將下巴架在他肩頭:“這話可是你說的。”

司危道:“嗯,我說的。”

鳳懷月捧住他的臉,仔細親瞭親,想瞭一會兒,又道:“先前你畫在我臂骨上的那朵花,很好看,我喜歡得很。眼下反正這些骨頭都已經取出來瞭,不如再多畫兩朵。”

司危抬頭:“嗯?”

鳳懷月提要求:“我要華麗一些的。”

司危先是皺瞭皺眉,而後又一笑:“好,那我們就華麗一些。”

他揮手放出照明符咒,照得床帳內一片明亮。鳳懷月取來裝有自己靈骨的匣子,又擠回他旁邊坐。司危拿出玉筆,一寸一寸繪過那剔透骨膜,慢慢留下一朵又一朵綻放的,華麗的花。還剩最後一塊靈骨時,鳳懷月鉆進他懷中,伸手也握住筆,帶著他一起寫瞭個小而飄逸的“司”。

“幫你打個記號。”鳳懷月道,“免得將來又丟瞭。”

司危心頭化出一片甜膩,將人牢牢環住,聲音低啞,濕熱地咬住那一點耳垂:“打完記號,將來就不再亂跑瞭嗎?”

結果鳳懷月立刻搖頭,沒有,記號再多我該跑也還是要跑,長長久久待在六合山這種事,你想都不要想,我昨天剛知道,原來你的大殿竟然是修真界公認的第一無聊貧瘠之地。

瞻明仙主大怒:“胡說,誰又在你面前詆毀本座?”

花端端在隔壁瘋狂打噴嚏。

翌日清晨,餘回剛剛起床,開門就撞見鳳懷月。

“……”

這畫面太熟悉,餘回深深呼出一口氣:“分,必須分。”

鳳懷月莫名其妙:“分什麼?”

餘回被問住瞭,難道這次是自己判斷失誤?

鳳懷月抱著玉匣跨進屋。

餘回跟在他身後:“你的靈骨又出瞭問題?”

鳳懷月道:“也不算。”

他將玉匣往前一推,餘回拿到自己面前打開,然後就陷入沉默。

鳳懷月滔滔不絕開始炫耀,怎麼樣,好看吧,我們昨晚畫瞭很久,這裡還鑲瞭一顆小珍珠,我本來想要個更大的,但又及時想起這畢竟是靈骨,不好太囂張,萬一撐裂瞭呢。

餘回道:“你這及時還真是及時。”

鳳懷月謙虛,還可以,還可以。

餘回欲言又止,沒止成功,他覺得自己真是打死都想不出這種事。一個喜好奢靡,另一個就縱著連骨頭上都要鑲珍珠,此等荒誕之舉,倘若傳出去……還有這個刻字是怎麼回事?

鳳懷月解釋:“當時我看他看得意亂情迷。”

餘回撐住額頭,腦瓜子嗡嗡響,白日當空,能不能不要讓我聽到這種淫亂之事。

第99章

陰海都周圍難得見晴,沉沉黑雲是常態。這天清晨,雨夾著雪落在甲板上,宋問遠遠打招呼:“杜老板娘,找我們有事?”

“貨都已經出完瞭,諸位難道還不準備返程嗎?”杜五月將船停穩,“這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。”

宋問笑笑:“不著急,我們還要再多停幾天。”

杜五月皺眉:“不行,我既將你們帶到瞭陰海都附近,就得將你們再原封不動地帶回去。告訴你們的船主,收拾東西,明日起航。”

宋問卻道:“這航明日還真起不瞭。”

杜五月目光狐疑:“為何?”

宋問側身:“說來話長,杜老板娘不如先來我們船上。”

船艙內,鳳懷月還在與餘回講自己的靈骨,見到有人進來,也隻是意思意思打瞭個招呼。但杜五月卻被眼前這一幕大大震驚,她雖隱約猜過這艘船上的人身份不一般,卻沒猜過竟然當真會是清江仙主與鳳公子,而他二人既然在此,那瞻明仙主……罕見,那可不像是位願意隱姓埋名,易容而行的主。

餘回站起身,相邀道:“杜老板娘,請坐。”

……

當晚,杜五月的船隊就急匆匆升起船帆,朝著魯班城駛去,而待這支規模浩大的船隊離開後,海面上便隻剩下瞭五艘不大不小的倉魚,擠在一起,可憐巴巴,浪大一些都要翻。

“老板娘。”船工一邊收拾東西,一邊不住地往後看,又悄聲道,“他們怎麼不走瞭,該不會是——”

“住嘴,不該問的別問!”

“是,是。”

船工嘴上答應得雖然好,心裡的好奇卻不見消,畢竟將同行船隊留在陰海都附近,自己就這麼走瞭,實在不像是老板娘的作風。於是船隊中很快就有瞭傳聞,一說是老板娘收瞭大筆好處,所以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另一說,那支船隊雖說看著不起眼,但船主卻大有來頭。

“有多大?”

“瞻明仙主,算不算大?”

聽眾紛紛倒吸冷氣,瞻明仙主,真的假的?

但仔細一想,還真有可能,畢竟老板娘性格剛烈嫉惡如仇,想用錢買她,簡直難於登天。

所以大傢就又略帶興奮地討論起既然瞻明仙主在這裡,那清江仙主與鳳公子,尤其是鳳公子,豈不就也是那些船工之一?可惜,實在可惜,早知如此,前一段漫漫航程,咱們就該多往那幾艘船上跑跑。

船隊便泡在這些瀟瀟流言中繼續漂著。

晚些時候,雷暴打得巨浪滔天,船工頂著狂風艱難降下船帆,口中罵,都已經離開陰海都瞭,怎麼還有這地府裡鉆出來的喪門天氣?

“船,我們的船怎麼好像不動瞭?”

“不動就不動,鬼叫什麼?”

幾名船工提著不滅長燈,飛身落在最下層的甲板上,正欲潛入海底查看,瞳孔卻驟然縮緊:“海妖,是海妖!”

幹枯的利爪牢牢扒在船舷上,他們裂開漆黑的嘴,齊刷刷地露出詭異笑容。

船艙內,杜五月坐在椅子上,被迫微微仰起頭,正冷眼看著眼前人。她的脖頸處纏著幾條不斷蠕動的毒刺,對面的男人提醒道:“杜老板娘最好還是不要亂動。”

杜五月道:“我可從未冒犯過陰海都。”

“所以我們也無意冒犯杜老板娘,至少目前無意。”男人道,“隻是有幾件事想問明,問明之後,自會放這支船隊安然前行。”

“問什麼?”

“那幾艘停在原地未動的船。”

杜五月眉心稍稍一跳。

男人躬身,將臉整個湊在她眼前:“瞻明仙主不好得罪,陰海都的都主同樣不好得罪,杜老板娘可要想清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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