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秋時節,繁茂的枝葉悄無聲息變瞭顏色。
隨著北城清早一陣風吹過,樹葉紛紛飄零而下,眨眼間就在片場地面鋪瞭淺淺一層。
“我看瞭天氣預報,今天有雨,咱們速戰速決。”
周芙一邊和明萱說話,一邊掃瞭眼化妝間其他女明星,幾人湊在一起,正急忙往膝蓋上穿護膝。
“對瞭,護膝!”
今天有動作戲,容易受傷,她怎麼把這茬忘瞭?
“你等等,我去附近商店買一副。”
“不用瞭。”明萱想拉她,“就那麼幾分鐘。”
但周芙堅持道,“不行,別傢小朋友都有的,你也得有。”她說著,還沖她眨眨眼。
明萱無奈一笑,也就放任她去瞭。
周芙這一去還挺久,試鏡開始瞭人還沒回來。
第二場試鏡有對手戲,女四號白飛雁因爭風吃醋,約女主林榕裳在草坡之上對峙,談話期間發生爭執,林榕裳一時沒留意,腳下一滑,白飛雁情急之下拉瞭她一把,自己卻掉下草坡。
紀輕靈作為女主,本該與試鏡的演員們共同參演。但人傢一早就和陳導演請假,說自己得瞭腸胃感冒,身體不適。
陳導也就沒勉強,隨便找瞭個劇組的人上去搭戲。
前幾位演員對戲都比較順利,幾乎三遍之內必過,結果輪到明萱上場,紀輕靈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瞭,忽然就脫掉披著的毯子,主動申請和明萱搭戲。
其他人都因此覺得紀輕靈太敬業,除瞭明萱,她看到紀輕靈一臉挑釁地走來,她覺得腦殼疼。
“好久沒一起演戲瞭,別來無恙呀。”
紀輕靈笑著與她打招呼。
從前都是紀輕靈給明萱演配角,如今風水輪流轉,她那點得意就差寫在臉上瞭。
明萱掃瞭她一眼,沒說話。
拍攝準備就緒,演員就位。
陳導演一聲“開始”,明萱迅速進入狀態。
“是你纏著秦羽的吧?我早就看你不順眼。”她明眸皓齒,此刻揚著下巴擰著眉頭瞪她,儼然一副傲嬌小公主模樣。
她一下子入戲,倒讓紀輕靈愣住,半天都沒反應過來要對什麼詞。
陳導演:“Cut!輕靈你沒進狀態,這段重來。”
話音剛落,天上忽然砸下雨點。
雨雖然不大,但紀輕靈剛做好發型,她可不想淋雨。
“導演。”
她弱弱咳嗽瞭一聲,原本想打退堂鼓,結果抬眼看過去,恰好看到陳導演站起身,帶著幾位副導演,一起去迎接身後的人,態度十分熱情。
傅燃?
明萱自然也看到瞭那抹身影。
傅燃穿著白色襯衫,系著領帶,肩寬腰窄。黑色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胳膊上,往人群中一站,頗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。
幾人笑著聊瞭幾句,隨後,傅燃在眾人的簇擁之下,坐在導演旁邊。
他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場合?
明萱暗自納悶。
身邊的紀輕靈忽然笑瞭幾聲,“沒想到他這麼忙,還真來探班瞭。”
說完,紀輕靈還踮起腳朝傅燃打招呼,“傅總!”
傅燃聞聲,視線果然掃瞭過來。
隻不過距離太遠,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,更不知道他是在看誰。
導演組再次就位,重拍預備開始。
傅總空降劇組視察,陳導演格外熱情。此刻見俞助理拿著名單在傅燃耳邊低聲匯報,他主動笑著說,“傅總放心,貴公司的藝人都非常敬業,你看小紀,生著病還堅持對戲。”
傅燃的目光掃過去,恰好看到明萱在與紀輕靈對臺詞。
他是到瞭之後才發現明萱也在這裡試鏡,能目睹認識的人演戲,這種感覺還挺稀奇。
看樣子角色應該是個刁蠻公主,和她倒也適配。
“你以後離他遠點,別怪我沒警告過你。”
“飛雁,我……”紀輕靈上前抓住她的胳膊。
明萱煩躁地揮瞭下手,“別喊我的名字。”
這一揮,紀輕靈一個沒站穩,腳底一滑,尖叫瞭聲,明萱見狀,立刻伸手去扶她。
按照劇本,應該是女一站穩,女四滑瞭下去。
明萱都做好準備假摔翻滾瞭,結果紀輕靈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,忽然對著明萱的腰用力一推。
明萱直接摔瞭下去。
傅燃眸色一沉,頓時站起身來。
“逼真吧?這就是演員的實力。”陳導演也隨之站起身,在一旁解釋,“做我們這一行久瞭,經常能看到各種拍案叫絕的演技。有時候我都分不清是真的還是演的。”
聽他這樣說,傅燃才重新坐瞭回去。
確實逼真,但讓他更驚訝的是明萱竟然能吃得瞭這種苦。
看來他確實不夠瞭解她。
草坡的坡度不算大,但雜草叢生,又鋪瞭層枯葉。明萱的戲服本就單薄,一圈滾下來,頭發亂瞭,樹葉也沾瞭一頭。
但她已經顧不得整理儀表瞭。
她整個人都被摔懵瞭,就連怎麼滾下來的都不記得,隻記得後背結結實實與大地相觸,發出沉悶的聲響。
等她慢慢回過神,忽然感覺腳踝傳來一陣刺痛。
低頭看去,血紅的一道印子,正迅速往外溢著鮮血,多半是被樹枝劃傷瞭。
“你沒事吧?”
紀輕靈跟著工作人員一起跑過來查看狀況,明萱不動聲色用袍子將腳踝蓋住,隨後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站起身。
紀輕靈也假模假樣朝她伸手,被明萱狠狠拍開瞭。
她正想裝委屈,陳導演沖她喊,“你剛剛怎麼沒說詞啊?”
紀輕靈一拍腦門,懊惱道,“哎呀,我忘瞭,導演我們再來一次吧。”
陳導演隻好拿著喇叭問明萱,“還能再來嗎?”
明萱忍著痛,沒有讓自己一瘸一拐,面色如常地走上瞭草坡,“可以。”
於是——
明萱幹凈利落地滾下來,吃瞭一嘴的草土灰塵,紀輕靈忘詞瞭。
明萱又滾,紀輕靈笑場。
反復瞭三四次之後,身邊的傅燃抬瞭抬手。
陳導演看過去,隻見傅燃指瞭指紀輕靈,道,“她是不是有點不太清醒。”
中舜旗下的藝人這麼蠢笨嗎?
“啊?”
陳導演起初疑惑,隨後瞭然,連聲道,“傅總細心,我都忘瞭小紀身子不舒服這回事,我這就去讓她休息。”
陳導起身和工作人員交待瞭兩句,片刻後,紀輕靈在幾人的攙扶下,“病懨懨”地離開瞭。
紀輕靈一下場,對戲變得容易瞭許多。
明萱強忍著剛剛積攢的怒氣,調整情緒,重新與演員對話,動作麻利地滾下山坡。
陳導演:“過!”
歷時一個多小時,這場戲終於過瞭。
明萱將頭頂的樹葉摘幹凈,慢慢朝化妝間走去。期間她朝導演的方向掃瞭幾眼,發現傅燃已經不在瞭。
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。
希望沒看到她狼狽的一面,雖說是演戲,但明萱要強。
她並不想在他面前落魄丟臉。
*
“草!”
“那傻/逼故意的吧?”
周芙一回來便聽說瞭紀輕靈的所作所為,忍不住爆粗口。
明萱這會兒已經換掉身上的戲服,她渾身都被雨水打濕瞭。周芙還從未見過她這麼狼狽的模樣,心酸得不得瞭。
“都怪我,早知道開你的車去瞭。”
明萱淡淡開口,“你哪會開車。”
周芙也是被人擺瞭一道,她借瞭劇組的車跑到三公裡外的商鋪去買護膝,結果剛買完,車就一聲不響開走瞭。
開發區也打不到什麼車,周芙找遍瞭辦法,最終借瞭輛自行車硬是騎回來的。
明萱扔給周芙一條毛巾,“擦擦吧,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去。”
周芙淚眼汪汪地看著她,“你有沒有受傷?”
明萱身上那件單薄的戲服都被樹枝刮破瞭,很難想象她拍瞭那麼多遍,身上得多疼。
明萱卻平靜道,“沒有。”
這時,片場外的導演喊瞭句收工。
周芙一聽,立刻站起身,“結束瞭,我去問問結果。”說著,她從旁邊拎瞭把傘,出瞭門。
周芙走後,明萱才低下頭。
她小心翼翼拉開牛仔褲看瞭眼,血雖然止住瞭,但被劃傷的那一片都腫瞭起來,看起來慘不忍睹。
褲腳不小心碰到傷口,疼得明萱“嘶”瞭一下。
她正蹙緊眉頭,聽見有人推門而入。
是紀輕靈和鄒菲菲。
明萱坐直身子,不動聲色地將腿收瞭回來,開始對著鏡子拆卸頭發。
“恭喜你啊,菲菲,這次的女四號歸你啦。”
“謝謝寶貝,幸好有你在這陪我!”
一來一回兩句話,聽得明萱心上一緊。
“別謝我啦,我也沒那麼大本事。你得謝傅總照料咱們公司的藝人。”
“哈哈哈你就別逗我啦,傅總那是心疼你帶病演戲,叫你提前退場休息。對我哪有什麼照顧哦。”
“這就是你不懂瞭,昨晚我打電話和他說過的,要他在導演那裡幫你美言兩句。”
紀輕靈故意說給明萱聽的,一邊說一邊往明萱這邊看。
明萱本不該當真,但聽到傅燃的名字後,心還是涼瞭一大截。
沒有人比她更清楚,紀輕靈昨晚確實給傅燃打電話瞭。
紀輕靈與鄒菲菲一直嘰嘰喳喳,滿臉寫著得意。
自己炫耀還不夠,紀輕靈又對明萱喊話,“親愛的,這次不能和你演同一部劇啦,下次你再努努力吧。”
明萱沒什麼反應,她慢慢將頭上的裝飾一一拆卸,擺放到桌上。黑發被雨水打瞭,微微濕,她隨手盤瞭個低丸子。
隨後,在紀輕靈嘚瑟的笑聲中站起身。
桌上擺著工作人員送來的拿鐵,因為下瞭雨,天氣涼,特地買給演員暖身,拿鐵還是熱的。
明萱把蓋子掀開,幾步走到紀輕靈面前。
紀輕靈笑著抬頭,“你有話……”
話還沒說完,迎面被潑瞭一臉熱拿鐵。
同時,明萱冰冷的聲音響起,“這是還給你的。”
“啊——”
紀輕靈瞬間彈跳起身,拼命跺腳,她閉著眼睛到處亂摸,妝容精致的臉上儼然一片焦黃。
明萱比她高半頭,低垂著眼看她,“這杯拿鐵約莫隻有45度,還不至於毀容,下次就不一定瞭。”
旁邊的鄒菲菲都被嚇傻瞭,她扶著紀輕靈,有些膽怯地看向明萱,“你,你幹嘛啊?演不過人傢就動手?”
明萱一眼掃過去,“你也想試試?”
眸光幽深,帶著毫不掩飾的怒氣,嚇得鄒菲菲愣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瞭。
明萱收回視線,轉身離開。
剛走出化妝間,便看到周芙急匆匆跑來。
雨越下越大瞭,周芙將傘撐到她頭頂,雨滴砸在傘面上,聲響沉悶。
“萱萱……”她聲音很低。
明萱抿瞭抿唇線,“我已經知道瞭。”
周芙紅著眼看向她。
明萱扯瞭下嘴角,“走吧。”
*
明萱回到傢,換瞭身衣服。
等阿姨放好熱水後,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浴室。
她脫掉浴袍,躺進浴缸裡。
吹瞭一天的冷風,溫暖瞬間覆蓋上來,傳遍四肢百骸。
腳踝處卻忽然刺痛瞭一下,緊接著是源源不斷的陣痛。
她憋瞭一下午的情緒,這才隨著疼痛一起,後知後覺湧瞭上來。
明萱雙手抱著膝蓋,咬瞭咬下嘴唇。
她目光發直,緊緊盯著墻角,也不知過瞭多久,她覺得雙眼發酸,酸的要流出淚來,才急忙收回視線。
明萱吸瞭吸鼻子,在無人的浴室裡,深深嘆瞭口氣。
原來,不是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獲。
原來,她又是忙來忙去一場空啊。
一點都不公平嘛……
……
傅燃到傢已經是晚上九點。
剛上樓,便看到明萱裹著厚厚的毯子,窩在懶人沙發上一動不動。
屋外下著雨,她在落地窗前靜靜發呆,連他回來瞭也渾然不知。
她側著身,從傅燃的角度隻能看到她半張側臉。
長長的睫毛下,一雙素來明艷的眸子卻仿佛帶瞭些霧氣。
看起來心情很低落。
傅燃下意識就想起瞭那晚在遊輪上,明萱含著淚朝他看過來的那眼。
他稍作猶豫,脫掉外套,試著開口,“坐那幹嘛呢?”
話音剛落,明萱有瞭反應。
她沒作聲,卻忽然站起身,穿上拖鞋,路過他身邊的時候看都沒看他一眼,直接進瞭臥室。
“你……”
後面那幾個字還沒來得及問出口,就被巨大關門聲打瞭回去。
“咚”的一聲,震耳欲聾。
……怎麼瞭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