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,那小野種,真拿到包裹瞭!”方老太小兒媳羅彩鳳脖子伸的老長,眼睛恨不得黏在方錦繡手裡的包裹上。
方老太臉上皺紋直抽抽,心裡憋屈得想罵人,因為在城裡公傢單位不敢放肆,硬生生又憋瞭回去。
這咋回事?咋回事啊!
方錦繡哪來的城裡親戚,這鬼親戚哪個旮沓冒出來的!
“看見瞭嗎?包裹裡裝的是啥?”方老太問。
她年紀大瞭,眼神不好,離得又遠,看不清楚。
羅彩鳳踮著腳,皺眉道:“娘,那個野種擋著,看不清呀!”
還有田梅那個憨笨大兒子,老大的塊頭,往那一杵,擋得嚴嚴實實。
方金寶在地上蹦蹦跳跳,嚷嚷著道:“媽,我也要看,你在看啥?讓我看看!”
羅彩鳳沒工夫搭理他,她也很好奇,方錦繡收到的包裹裡到底裝的是什麼?那可是大城市寄來的包裹,指不定裝著什麼稀罕東西,看那包袱皮,多好看啊!
王菊花直愣愣地看著,她對方錦繡的情緒很復雜,恨她把房子搶回去,害的自己兒子結不成婚。又因為之前方錦繡的恐嚇,讓她心底對方錦繡有瞭一層畏懼。
現在得知方錦繡真的有城裡親戚,那層畏懼悄然加深瞭。
當方錦繡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,她敢把人往死裡踩,可是踩下去才發現硌腳,人傢是有靠山的,能把她腳紮個血窟窿。
“你個沒用的東西。”方老太隨口罵瞭一句,恨不得自己上去把方錦繡扒拉開,好好看看裡頭裝瞭啥好東西。
可惜她們幾個,脖子都快伸斷瞭也沒看清,就看見方錦繡好像打開包裹看瞭一下,然後掏瞭個什麼東西出來,給景年還有方文一人分瞭一個。
大人還沒看清楚,方金寶年紀小眼神亮先看清瞭,滋哇亂叫起來:“是糖,糖!死丫頭給人分糖,媽,你給我拿過來,那是我的糖,我的糖!”
方錦繡聽見熊孩子的嚷嚷,冷笑陣陣,孩子知道什麼,還不是大人教的。
理所當然的把她的東西當成自傢的,可見這一傢子怎麼瞧她,就沒把她當回事。
“姐姐,不給他吃糖,他壞。”景年氣得直噘嘴巴,方金寶最討厭瞭,之前他被帶到壞人傢裡住的時候,方金寶就老欺負他,搶他的飯,推他讓他摔跤,還打他,可疼瞭。
方錦繡毫不猶豫地說:“不給,都是我們年寶的。”
景年瞬間開心瞭,想瞭想,說:“可以給紅妮兒姐姐還有田嬸嬸她們吃糖。”
方錦繡忍不住笑,別看她傢崽年紀小,分的可清楚瞭。
“行,給她們吃,石頭叔他們給不給?”
“給!”小傢夥兒用力點頭。
方錦繡一手提起包裹,一手牽著弟弟,叫上方文:“文子,走,咱們回供銷社找你媽她們去。”
方文捏著一顆糖還在發愣,剛才繡兒姐打開那個包裹,他不小心瞥見瞭。
裡面黃澄澄兩瓶,也不知道裝得啥——這孩子怎麼也不敢往油上想,他傢裡條件雖然在村裡算是不錯的,但是炒菜也不敢敞開瞭放油,一大盆菜裡面滴兩滴,就算放過油瞭。
有的人傢,一年到頭沒肉吃,也沒油吃,全傢老小便秘,可慘瞭。
對於方文而言,最晃眼的還是繡兒姐拆開牛皮紙之後,散出來的糖果,那麼多,在紙盒子裡鋪瞭一層。
方文見過比這多的糖,隻在供銷社櫃臺裡面,還沒有這個看著高檔,這個糖果怎麼這麼好看呢?糖紙還發光!
方文捏著糖,他不敢吃,這麼好的糖,想拿回去給他媽。
方錦繡喊他走,他就跟著走瞭,那顆糖被攥在拳頭裡,路過方老太幾人的時候,拳頭捏得更緊瞭。
“我要糖,給我糖!”方金寶哭鬧著要來方錦繡手上搶東西。
方錦繡牽著景年,往後一退,一把將他推開,冷聲道:“我可不慣別人傢的熊孩子,光天化日搶劫,坐牢的坯子,你們不管,可別怪我動手。”
“說啥呢你這個死丫頭,嘴巴這麼壞!”羅彩鳳聽見她咒自己兒子,氣得想沖上來打她。
方老太也說:“你一個當姐姐的,弟弟要吃顆糖咋瞭,你給外人分,舍不得給自傢人,沒良心的狗東西,老二白養你瞭!”
“開玩笑吧你,我弟弟?我弟弟隻有年寶一個人,我親人也隻有他一個,別的都死絕瞭。”方錦繡嘲諷道。
景年連忙跟著表態:“我隻要姐姐,我隻有姐姐一個姐姐!”
方老太被氣個倒仰,這死丫頭,咒誰呢!
方金寶在方錦繡手裡吃瞭癟,糖還沒吃到,不甘心極瞭,看見景年小手裡捏著一顆糖,小眼睛裡眼珠子轉瞭轉,趁著大人沒註意,朝著景年沖過去。
“給我!”一手抓景年的臉,一手搶糖,動作十分熟練。
景年被方金寶欺負瞭好多回,面對這個壞傢夥,十分警惕。
方金寶沖過來的時候,他瞬間反應過來,驚叫一聲:“姐姐!”
閉著眼睛把臉往姐姐身上藏。
方錦繡一低頭,就看見熊孩子伸著黢黑的手,臟兮兮的指甲朝她崽臉上抓,當時那個火氣,直沖天靈蓋,想也不想,一腳踹過去。
方金寶剛碰到景年衣領,肚子一疼,被一腳踹瞭出去,摔倒在地上,愣瞭一下,“哇”得一聲哭出來。
“你敢打我兒子!”羅彩鳳再也冷靜不瞭瞭,撲過來要打方錦繡。
方文一慌,連忙去幫忙,羅彩鳳個頭不高,一米五左右,跟方文差不多高,卻沒方文壯實。
方文也不敢真打她,畢竟是長輩,他擋在方錦繡面前,一巴掌揮過去,羅彩鳳被推得直踉蹌,被妯娌王菊花扶住。
“打人瞭,快看看啊,搶劫犯打人瞭!”方錦繡突然喊起來。
她這邊兩個人,年寶還需要護著,方文是個半大孩子,對面三個人,她唯一能打得過的,可能是年老體弱的方老太,真打起來要吃虧的。
郵局的工作人員聽見,立刻有人朝這邊走過來,也有其他來辦事的人朝她們這邊看。
方老太幾人瞬間僵住瞭,不敢再有動作,幾個人都沒讀過什麼書,見識也短淺,接觸過的最大的官就是方永志那個大隊長。
她們也分不清什麼郵局的公安的,隻知道都是公傢的人,搞不清楚職能分工,覺得她們平頭老百姓,就得受這些人的管,看見穿制服的人就害怕。
“怎麼回事?”一個郵局員工過來問。
方老太打著哆嗦,直擺手:“沒啥事,沒事……”
方錦繡義正嚴辭地告狀:“這位同志,我是來取包裹的,這幾位是我們同村的,她們傢小孩想要我包裹裡的糖,我不願意給,就上手直接搶,還打我弟弟。”
她把景年拉過來,景年跟姐姐配合可好瞭,撇著嘴可憐兮兮地說:“伯伯,他抓我臉,我害怕,姐姐保護我。”
軟萌萌的小崽崽,乖巧聽話,小奶音裡藏著委屈,誰看瞭都心軟。
郵局員工又看瞭看還在地上打滾哭嚎,鼻涕眼淚到處淌的方金寶,肉眼可見這胖墩子比小崽崽年紀大塊頭大,竟然還欺負比他小的孩子,這大人真是不會教孩子。
旁觀的人心也偏瞭,小聲議論起來,對著方老太幾人指指點點。
“她還打我兒子……”羅彩鳳不甘心道。
景年維護姐姐:“姐姐是為瞭保護我!”
面對郵局員工嚴厲譴責的目光,方老太縮著脖子,戰戰兢兢道:“沒……沒,我、我是她奶……”
“同志,我戶口本上就我和弟弟兩個人,其他親人都沒瞭。”方錦繡說。
郵局員工一聽就知道裡面有隱情,但是方老太她們縱容孩子搶東西是事實,還打人傢孩子,這可是在郵局,人傢在他們這取瞭包裹,還沒出門就被搶瞭,說出去也不好聽。
他眼神一厲,訓斥道:“人傢自己的東西,你們要人傢就得給?不給你們就搶?這是什麼思想?是強盜思想!現在可是社會主義新社會,容不得這種道德敗壞的行為,再敢有下次,就喊公安過來,你們去公安局好好受受思想教育!”
方老太腿一軟,要不是王菊花反應快扶瞭一把,她直接就癱下去瞭。
這年頭思想教育可不是聽人傢上上課就完事瞭,思想教育可能就拉著遊街,或者直接送去勞動改造瞭!
方傢坪村就有那種大城市裡下放來接受思想改造的,住的是方錦繡她媽曾經住過的牛棚,方老太還去看過,還沖人傢扔過石頭。
老天爺,她一把年紀瞭,被送去接受思想教育,還能活著回來嗎?
怕死的方老太徹底慫瞭,老淚縱橫,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:“不敢瞭,不敢有下次,領導,別送我改造呀!”
一聽到要改造,王菊花差點兒沒攙住婆婆,跟著一起癱下去——她剛才沒反應過來!
羅彩鳳也不敢嗶嗶什麼方錦繡打她兒子的話瞭,方金寶活蹦亂跳的,哭的聲音中氣十足,整個郵局大廳都回蕩著他尖銳的哭聲,可見並沒有什麼事。
她要是去改造瞭,她男人指定不能繼續要她,說不定會再取一個,她兒子就有瞭後媽,多可憐啊!
三人縮在一塊兒瑟瑟發抖,羅彩鳳還把方金寶抓過來捂著嘴不讓他哭瞭,方金寶鬧騰,被羅彩鳳狠心拍瞭幾巴掌。
景年兩眼放光,這個伯伯,真厲害呀!幾句話就把壞人嚇成這樣。
郵局員工眼角餘光瞥見小團子滿眼崇拜,嚴肅的表情差點兒沒繃住,伸手按瞭按小傢夥兒發頂。
“伯伯,我以後想跟你一樣!”一樣厲害,能嚇唬壞人,保護姐姐!
郵局員工終究沒忍住,柔化瞭表情,溫聲道:“嗯,以後要好好讀書。”
“我會數數,還會拼音哦。”景年仰著小臉,驕傲道:“姐姐說我好聰明噠!”
郵局員工表情更溫和瞭,不由問:“你叫什麼?”
“我叫景年,方景年,伯伯可以叫我年寶,姐姐還有嬸嬸她們,都是這麼叫我的。”小崽崽的聲音奶奶的,語速比大人講話慢一點,但是特別動聽,聽著就讓人心頭發軟。
他點瞭點頭,跟方錦繡說:“年寶很聰明,這孩子別耽誤瞭,要讓他念書。”
他看出來,姐弟倆雖然態度大方,身上的衣服卻很破舊,尤其是方錦繡那外套,看著就是窮人傢的孩子。
像方老太她們,出來趕集,要進縣城,還會把最好的衣服找出來撐撐場面,看著比方錦繡穿得好多瞭。
“一定會的。”方錦繡態度堅定。
她不忘跟這位好心員工道謝:“謝謝您,您真是人民的好同志!”
這時候好像還不流行人民公仆的說法,方錦繡也不敢亂講,前兩年的時候,出門買個東西,前面還要帶一句語錄,方錦繡現在還能背幾句。
方老太幾人被解決瞭,方錦繡帶著景年和方文往供銷社趕。
方老太三人更是不敢在郵局多待,擔心被拉去接受思想教育,悄摸地就溜出去瞭。
王菊花看著方錦繡和景年的背影,小聲問:“娘,咱還跟過去不?”
“跟個屁!”對著兒媳婦,方老太又硬氣起來瞭,伸手狠掐瞭王菊花幾下泄憤:“你個黑心肝的,你想害死老娘是吧,回頭看我不讓大山錘你。”
王菊花委屈地低下頭,羅彩鳳跟方老太一個性子,出來瞭又活泛瞭,嘟囔著說:“娘,沒看到她包裹裡有啥呢。”
她不甘心!
“傻不傻啊你,回頭村裡肯定要傳,咱們一打聽就知道瞭。”方老太說。
羅彩鳳張瞭張嘴,想說那你幹啥喊我們跟過來,還不是想找機會混點兒好處。
當然,這種想法現在是破滅瞭,她們怕方錦繡又喊穿制服的人過來拉她們去接受思想教育。
“這丫頭,讀書讀潑瞭。”羅彩鳳忿忿道。
要是村裡那些沒見識的小姑娘,看見冷著臉的制服,一準跟她們一樣話都說不利索,哪像方錦繡,在縣裡讀書,見的多瞭,人也潑,啥都敢說,不敬長輩。
方老太點點頭:“你說的對,女娃讀書就是壞事兒!”
三人嘀咕瞭一通,集也不趕瞭,隻想回傢去,回到村裡才覺得安穩。
方金寶鬧瞭一通,糖沒吃上,挨瞭一腳,被他媽打瞭幾巴掌,現在連大集也逛不上瞭,氣得哇哇大哭,羅彩鳳怎麼哄都哄不住。
沒辦法,方老太許諾瞭她藏在櫃子裡的兩塊點心,還有雞蛋,才堪堪讓寶貝孫子停下來。
這一行灰溜溜的回村去瞭,方錦繡幾人已經到瞭供銷社門口,秋雲嬸子她們找瞭個不擋路的角落等著。
因為方老太她們耽誤瞭一會兒,田嬸子已經給女兒買好瞭鉛筆和本子,說是氣兒子腦子笨,還是給兒子也買瞭一個新的作業本。
方文拿到新本子,高興得嘿嘿直笑,方芳也把自己的新鉛筆給景年看。
“年寶看,後面還有橡皮,可方便瞭。”
“哇!你的鉛筆好好哦!”景年特別捧場,方芳更高興瞭。
方錦繡心裡好笑,記著給年寶也買上文具,小傢夥願意學習,傢長要支持呀。
她想起來,難怪小時候她跟她媽要錢,買本子買筆她媽從來掏錢掏得痛快,不像她要錢買零食那麼困難。
“咋回來這麼晚?”田嬸子問:“郵局人多嗎?”
方錦繡說:“人倒是不多,方金寶想搶東西來著,還打我們年寶……”
“啥?”幾人一聽,趕緊拉著景年檢查起來:“打哪兒瞭?那就是個小無賴,長大瞭一準是個二流子!”
田嬸子還訓方文:“你這麼大個,你咋就不知道護著點兒弟弟。”
方文慚愧地低下頭,方錦繡忙道:“文子護著我們呢,嬸兒你別說他。”
景年也說:“沒有打到我,姐姐保護我,文子哥哥保護我們,還有厲害伯伯,把壞人嚇走啦!”
“啥伯伯?”大傢聽得迷糊。
方錦繡簡單把剛才發生的事講瞭一遍,聽說方老太她們被嚇得不輕,大傢夥兒都想笑。
田嬸子說:“該!那黑心肝的,就該抓去改造!”
方文把糖給他媽:“媽,繡兒姐給我的,給你。”
田嬸子一巴掌拍他腦門上:“你還要人傢糖,你多大瞭,還貪嘴。”
看著氣勢洶洶,實際上那一巴掌落下去,輕飄飄的,她心裡受用著呢,兒子有一顆糖都惦記著她這個當媽的。
方錦繡說:“哪兒大瞭,才十歲,長再大個兒也還是個孩子。”
她把包裹放在萬忠叔的籮筐上,大傢都好奇她包裹裡的東西,但都識趣地沒有多問。
方錦繡把包裹打開,笑著說:“看,這麼多糖,人人有份!”
她也沒多分,一人給一顆,這糖看著就貴,田嬸子她們都不願意收。
景年急道:“你們吃呀,吃呀,我姐姐想給你們吃糖,我也想!”
田嬸子樂瞭,逗他:“年寶不心疼啊?”
景年眨眨眼,疑惑道:“為什麼要心疼。”
“年寶笨笨。”方芳說:“不給我們吃,這糖就是你的瞭。”
就跟她堂弟一樣,傢裡啥好東西都往自己懷裡霸,不願意給其他兄弟姐妹們分。
“可是我想給你們吃。”景年還是不太明白,他慢吞吞說這自己的想法:“嬸嬸好,叔叔好,哥哥好,姐姐也好,你們都好,對我好,對姐姐也好,糖好吃,好甜好甜,要給你們吃噠!”
他一連串的好,差點兒沒把大傢給繞暈瞭。
仔細想想,就都明白瞭,這孩子覺得他們好,對他和姐姐好,所以想把好東西分享給他們呢。
秋雲嬸子摸摸景年軟乎乎的小臉,稀罕道:“這娃咋這麼貼心。”
“可不是。”田嬸子說。
方錦繡又抓瞭幾把糖,紅妮兒口袋裡塞一把,方芳口袋裡塞一把,這其實是分給這兩傢的,就沒再另外給方文。
“別、別,這麼多……”
方錦繡把阻攔的手推回去,一本正經道:“嬸兒,當初我帶年寶搬出來,你們拿東西來,我啥都沒說,厚著臉皮收瞭,今天就幾顆糖,你們還不要,讓我怎麼好意思。”
話說到這個地步,關系也好得很,也就沒有硬是推拒幾顆糖,回頭看看傢裡有什麼東西,給姐弟倆送點兒去就是瞭。
方錦繡看大傢想收著,大人估計是想省給孩子,小孩子恐怕是舍不得立刻吃瞭,笑瞇瞇勸道:“嬸兒,叔,大傢都嘗嘗嘛,嘗嘗這大城市裡的糖,到底有什麼不一樣的。”
她這麼一說,聽得人心動,是啊,活瞭半輩子,見都沒見過這樣的高檔糖果,更別說吃瞭,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滋味兒。
秋雲嬸子心疼她男人,把自己的糖給瞭丈夫萬忠。
一傢老小他扛著,早先傢裡最難的時候,起早貪黑,白天幹地裡的活,晚上回來打泥坯修房子,夜裡摸著黑編籮筐換東西,一個月瘦瞭十幾斤,人都脫相瞭,這兩年才緩過來一點兒。
紅妮兒見瞭,把她分到的糖塞進媽媽手裡:“媽,你吃。”
萬忠又把糖給瞭閨女,自傢轉瞭一圈。
“都吃,繡兒說得對,咱好歹嘗嘗,大城市的糖是啥味兒。”田嬸子幹慣瞭農活的粗糙手指,小心翼翼把晶瑩剔透的糖紙剝開,紅色的糖塊兒好看極瞭,她把糖放進嘴裡的動作都不由放輕瞭。
“媽,好吃不?”方芳問。
“好吃!”田嬸子咂摸著嘴裡的糖塊,笑得眼角露出細紋:“嘿,這城裡的糖真好吃,說不出來這個味兒,就是比咱供銷社買的好吃。”
“你吃。”方石頭大掌伸過來,那顆糖在他手裡,小的可憐。
田嬸子拿過來剝開糖紙,塞進她男人嘴裡:“一顆糖你還磨磨唧唧,真心疼我,回頭多掙點兒錢,咱也買點兒好東西嘗嘗。”
“誒。”方石頭樂呵呵應瞭一聲。
其他人也紛紛把糖吃瞭,大傢臉上都帶著笑,幸福的滿足的笑,僅僅因為一顆糖,就有足夠的甜蜜。
景年小兜兜裡也揣瞭一兜糖,姐姐給其他人分瞭糖,怎麼會忘瞭自傢崽崽呢。
他含著一顆糖,跟姐姐咬耳朵:“姐姐,我覺得今天的糖,更好吃哦。”
方錦繡笑瞭,問:“為什麼更好吃?”
“不知道呀?”景年歪頭想瞭想:“是因為大傢一起吃糖嗎?我覺得好開心呀!”
“姐姐也覺得好開心呢。”方錦繡剝瞭顆糖放進嘴裡,年寶說得對,今天的糖果,滋味兒格外好。
“繡兒,你那表舅,咋給你寄這麼多糖?”田嬸子問。
方錦繡開包裹沒避開她們,她就是想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把東西擺出來,回頭拿出去也有說頭。
“這糖是我托他買的。”方錦繡半真半假地說:“我不是認識供銷社裡面的一個姑娘嘛,之前我表舅來找我的時候,給瞭我幾顆,我給年寶吃,讓她瞧見瞭,她想多要點兒當喜糖,我就寫信給表舅,托他買一點兒。”
秋雲嬸子一聽,急瞭:“那你給我們吃,這……”
“沒事沒事,有多餘的,我表舅寫信跟我說瞭。”方錦繡連忙道。
大傢這才松瞭口氣,不然吃瞭人傢要當喜糖的糖,多不好。
“這黃的是啥?”
兩瓶油在糖果下面,動一下就露出來瞭,特別顯眼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方錦繡假裝不清楚地拿起來,搖瞭搖,遞過去一瓶:“嬸兒,你們幫我瞧瞧。”
大傢都湊上來看,秋雲嬸子瞅瞭一會兒,遲疑道:“我覺得……有點兒像油……”
田嬸子茫然道:“我也覺著像油,可是這麼大一瓶……”
哪傢油壺裡頭能有小半壺油,待幾桌大客都不虛的,這麼滿的兩瓶油,得吃幾年啊!
聽說城裡買油也是要油票的,一個月二兩份額,這麼大一瓶,這————麼大一瓶!
方錦繡聽得眼角直抽抽,圖便宜,她買的是試用裝,也就是最小瓶的。
大桶油算下來應該單價更便宜,但是沒地方藏,她就放棄瞭。
“回頭吃吃就知道瞭。”方錦繡這麼說的,其他人竟然也不覺得有問題。
小心把兩瓶疑似油的寶貝放回去,油下面是兩包糖,跟上面散開的一樣,大傢果然沒懷疑,隻以為下面兩包是整包,上面是散的。
然後三個小鏡子,方錦繡隻說那塊最好看的是給李小圓捎帶的,幾人隔著包裝袋傳看瞭一下,也沒打開,稀罕得不行。
那上面的流沙,方錦繡原本以為是固定的,沒想到是流動的,櫻粉色流沙在塑封外殼裡流動,還帶金粉,在這時候看來,好看死瞭,精妙的不得瞭。
田嬸子感嘆:“這大城市的東西就是不一樣,鏡子都做的這麼好看。”
兩個小姑娘更是喜歡的不得瞭,那兩面單面小鏡子她們也喜歡,看瞭好一會兒,圖案也喜歡,還沒見過這樣的卡通圖呢。
其他人也看瞭,都覺得這鏡子好,照得特別清楚。
最下面是一個信封,信封裡裝著大鈔零鈔混合的一疊錢,一拿出來,看得人眼睛都直瞭。
再多的好東西,也沒有這好東西紮眼。
秋雲嬸子感嘆道:“你這表舅實在。”送錢比送啥都好使。
倒是沒問為什麼沒送票,好多票都是隻能當地用,還有時限,可能方錦繡表舅是外省的。
其他人也覺得對,錢最實在,田嬸子說:“這得有二三十塊錢,有這些錢,你和年寶日子就好過瞭。”
然後他們就看見方錦繡摸摸索索,從箱子角落裡摳出來一隻手表。
眾人:“……”
手表啊!他們想都不敢想的東西,隻有城裡幹部才戴吧!
“姐姐,這是什麼呀?”景年還沒近距離見過手表,他看見圓圓的小盤子上,一根針一跳一跳,還以為是什麼好玩具。
“是手表,看時間的。”方錦繡解開表帶,在景年小手上比劃瞭一下,當然不合適。
她甩瞭甩表帶,一臉苦惱:“手表好是好,但是對我不實用啊,還不如一袋糧食。”
“那賣瞭換錢?”田嬸子脫口而出,說完又覺得後悔,這可是手表啊!有錢都買不到,要好幾張工業券的。
她傢要是有一塊表,她是怎麼都舍不得賣的,當然,她也沒有。
方錦繡卻好像被點撥瞭:“嬸兒你說的對,賣瞭換錢,正好這天也冷瞭,我和年寶得弄兩床厚被褥好過冬。”
她這麼一說,其他人哪怕覺得賣瞭表不劃算,也不好勸瞭。
什麼也沒有生存重要,凍都要凍死瞭,手表留著有啥用。
賣表這事從長計議,暫時不急,方錦繡把其他東西收好,讓識數的給她幫忙,從散糖裡數出來兩百顆。
那兩包整的,有三百多顆,隻多不少,加上這兩百,一起給李小圓送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