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3 第 73 章

作者:春山猶枝 字數:8093

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,方錦繡正在宗恒書房,景年坐在宗思華身邊玩玩具。

聽見鈴聲,立刻放下手中的發條青蛙:“我來接!”

“去吧。”宗夫人跟宗思華坐在小幾兩側喝下午茶,樂得小傢夥兒跑腿。

景年跑到電話跟前,提起話筒,學著長輩們平時接電話的樣子,小奶音一本正經:“歪,這裡是宗傢,請問找誰?”

公共電話亭裡的陸鈞拿下話筒看瞭看,怎麼是個奶娃娃?

而且,小叔讓他找的,是個叫“方錦繡”的,他懷疑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未來小嬸!

“你是誰啊?”陸鈞問。

景年聽見聽筒裡傳來的聲音,好像也是個小孩子,就沒有急著喊大人,抓著聽筒說:“我是景年呀,你是誰?”

“我是陸鈞!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,不敢報名號是不可能的!

曾經見過一面的兩個小崽崽,五年後再次通話,卻都沒有認出彼此來。

好在景年是個靠得住的崽,互相介紹完,他還記得問一句:“你找誰呀?”

“我找方錦繡。”陸鈞說:“你傢有叫這個的嗎?我是不是打錯瞭?”

可能是他小叔太笨瞭,給錯電話號碼瞭。

“沒有,這是我姐姐!”景年立刻道:“你找我姐姐做什麼呀?”

“你姐姐是我小叔女朋友啊,我小叔讓我打電話找她。”對於一個年齡比他更小(聽聲音)的小崽崽,陸鈞顯然沒有太多戒心。

可是說完,陸鈞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,但是又沒有想起來。

景年一愣,是……是小陸哥哥?他們都姓陸哦。

“你等一等,我去叫我姐姐。”景年把電話放到一邊,跑去找方錦繡。

恰好方錦繡已經跟舅舅說完瞭,聽說陸遠峰又找她,這回竟然派來個小孩子過來打電話,方錦繡和宗恒,都猜到發生瞭什麼他們不清楚的變故。

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宗恒說。

被長輩們嚴肅的氣氛唬到瞭,年崽小聲跟姐姐匯報他知道的消息:“他說他叫陸鈞……”

方錦繡摸摸崽崽發頂,一時間也沒想起來這個隻有一面之緣的小朋友。

到瞭電話機旁邊,方錦繡直接摁瞭免提,讓舅舅一起聽。

“喂,你好,我是方錦繡。”

陸鈞揉瞭揉耳朵,他小叔的女朋友,好像還挺溫柔的,也很有禮貌。

小朋友不自覺也擺出瞭大人的姿態:“你好,我是陸鈞,我小叔讓我告訴你,楊紅玉……”

他把陸遠峰叮囑他的話,一字不漏的重復瞭一遍,為瞭辦好小叔交代的事,他把電話號碼和這句話寫在瞭胳膊上,生怕忘掉瞭。

方錦繡聽愣瞭,楊紅玉一傢人過去瞭她知道,剛才陸遠峰掛她電話,就是因為那一傢人突然到來。

是去道歉的?這個可以理解,可是聞詢怎麼也過去瞭?

有一說一,她現在對這個男人沒有絲毫好感,隻想趕緊把事情解決瞭,把媽媽的鋼筆拿回來。

宗恒說:“讓那兩傢人都過來,不要打擾別人傢。”

外甥女剛開始談戀愛,傢裡的私事先糾纏到男朋友傢裡,這如何像話。

方錦繡當然是聽舅舅的,連忙跟陸鈞小朋友說:“請你告訴你小叔,如果他們是找我的,讓他把我傢……我舅舅傢地址告訴他們,請他們直接過來。”

“哦,好。”陸鈞記下瞭方錦繡的話,掛瞭電話就往傢裡跑。

陸傢。

現在氣氛確實很尷尬,聞詢進來後,看見楊紅玉一傢也在,小姑娘還哭得眼睛紅腫,當時就覺得,自己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。

不過來都來瞭,現在掉頭就走,也不合適。

他就在陸傢人的招待下,先坐下瞭。

坐下後,先互相寒暄一番,陸遠峰假借端茶之名,出去找小侄子通風報信去瞭,陸成嶺隻能頂上,先替弟弟招待客人。

楊紅玉一傢的主要目的是找方錦繡,而方錦繡是陸遠峰的女朋友,況且他們雖然來道歉,卻也不想將女兒做的並不光彩的事情,讓陌生的聞教授知道。

另外,聞詢拿瞭鋼筆,他們覺得很奇怪,又不知道怎麼問,原本打算先跟方錦繡道歉,再討論鋼筆的事情。

不過聞詢不清楚情況,他來是為瞭找陸成嶺,打聽有沒有鋼筆主人的線索。

可是畢竟涉及到舊人,他也不想讓無關的人旁聽,於是也沒有急著開口。

一時間,客廳內兩方客人都有話要說,卻都沒有說,氣氛像是凝固瞭似的。

陸成嶺本就不是長袖善舞的人,客廳裡的人都不說話,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。

好在陸遠峰很快回來瞭,陸老爺子也搭腔找瞭個話題,好歹沒讓在場的人一直沉默下去。

過瞭一會兒,陸鈞跑回來瞭,在客廳外探頭探腦,跟陸遠峰招手。

陸遠峰找瞭個借口出去,一錯開視線,立刻問:“她怎麼說?”

陸鈞盡職盡責的把方錦繡說的話,又給他小叔重復瞭一遍。

他還說:“我聽見瞭一個男人聲音,讓她這麼說,她就這麼說瞭。”

陸遠峰一猜就知道,肯定是宗恒。

既然這是女朋友的要求,他當然是按照她的想法來安排,看來繡兒是不打算再拖下去,想一起解決瞭。

他回到客廳,先對楊傢人說:“繡兒答應見一面,有什麼話,你們直接去她傢吧。”

楊父稍稍松瞭口氣,願意見面就行,其實他聽女兒講的那些經歷,覺得那個姑娘人挺好的,他閨女就是一開始選錯瞭,老早的跟人傢說清楚,他覺得人傢姑娘不會為難她。

“那我們現在就去。”楊父等著陸遠峰給地址。

陸遠峰卻看向聞詢:“請問您來是……”

聞詢說:“我找陸團長打聽一點兒事。”

找陸成嶺?他們平時可以說毫無交集,除瞭那支鋼筆。

陸成嶺也猜到瞭,直言道:“如果要問我送去保衛科的那支鋼筆,不如問我弟弟,他更清楚。”

聞詢一愣,聽這口氣,陸遠峰知道鋼筆主人的消息?

他頓時大喜,顧不得楊傢人在場,站起來盯著陸遠峰問:“你知道那支鋼筆是誰的嗎?”

陸遠峰:“知道,您要找她嗎?”

“對,我找他,你能給我個地址嗎?”聞詢急切地說。

“可以,您現在有空嗎?我帶您過去。”陸遠峰說。

聞詢毫不猶豫道:“有,我有空。”

其實按照楊父和聞詢現在的級別,需要的話工作出行可以安排公車,但這是私人的事,他們自己也不樂意宣揚出去,隻能騎自行車或者乘公交。

陸遠峰拿著車鑰匙說:“我送你們吧。”

他現在開的這輛車是後勤部的公車之一,他自己是部門的領導,也有用車的權限,公用的話可以安排司機。

他私用開出來,就自己開,自己出油錢,有的人連油錢都不出,還要喊個單位的司機。

基本上沒人管,他們廠有錢,後勤部也富裕,公車有多的。

本來就需要他帶路的,楊傢人和聞詢都沒有反對。

因為奇怪的事態發展,兩傢覺得很別扭,一路上沒有說話,默默看著陸遠峰開車。

後來一直到車子在四合院門口停下,陸遠峰說:“到瞭,下來吧。”

兩邊都確認瞭猜測,所以他們找的是同一個人?

陸遠峰去敲門,宗傢一個保鏢來開門,他們都見過陸遠峰,知道他身份,笑著跟他打招呼。

“進來吧,先生知道你們要來,讓我們等著。”

楊父早就從女兒嘴裡知道方錦繡有個華僑舅舅,還被帶出國待過,又聽說方錦繡有親戚歸國,看見這般規整的四合院,位置還這麼妙,也猜到約莫是她那個華僑舅舅回來瞭。

聞詢卻滿肚子疑惑,剛才聽陸遠峰的話音,似乎要見的是個跟他關系親密的女性,但這個男人又說先生?

他們跟著陸遠峰往裡走,就見垂花門後跑過來一個男孩兒。

小娃娃粉雕玉琢,精致漂亮的像個玉童子。

“年寶,你姐姐呢?”陸遠峰朝他招手。

景年揪著手指頭喊瞭聲“小陸哥哥”,圓溜溜的大眼睛卻盯著其他人瞧。

這裡頭肯定有欺負他姐姐,弄得他姐姐想哭的壞人,他要找出來,記在小本本上!

陸遠峰聽見自己終於變成“哥哥”瞭,老懷大慰,感動不已。

他張開手臂:“哥哥抱你去找姐姐?”

景年本想拒絕,但是黑亮的眼珠子一轉,又點頭同意瞭。

年寶終於接受他瞭!陸遠峰更開心瞭。

他小心地把崽崽抱起來,景年長大瞭,方錦繡抱他都有些費勁兒,但是跟陸遠峰一對比,他還是小小的一隻。

坐在陸遠峰手臂上,景年趴在他肩膀上,小聲問:“你是我姐姐男朋友,有人欺負她,你會幫她打壞人嗎?”

他可聰明瞭,舅媽說,舅舅打不過小陸哥哥,那就讓小陸哥哥打壞人好瞭。

“當然!”陸遠峰毫不猶豫地說,而後擔心地問:“誰欺負她瞭?”

“我也不知道呀。”景年一聽他願意保護姐姐,頓時對他好感度大升,鼓著小臉告狀:“姐姐不開心,剛才都要哭瞭。”

陸遠峰沉默,他大概猜到瞭,是因為……

他看瞭聞詢一眼,看得聞詢有些莫名其妙。

小傢夥兒趴在陸遠峰耳邊,一看就是要說悄悄話,聞詢自覺往旁邊讓瞭兩步,沒有偷聽,並不知道兩人在竊竊私語什麼。

倒是楊傢人多看瞭景年好幾眼,好看的崽崽,誰見瞭不得多看幾眼。

說話間已經到瞭客廳,方錦繡和宗恒聽到消息,已經等在這裡瞭,同座的還有宗夫人和宗思華。

在他們來之前,方錦繡把圍繞她媽媽的遺物發生的一切告訴瞭舅媽和大姨。

有些話宗恒不好講,她們卻比較容易說。

兩人都覺得十分不可思議,對張琳玉這個表姐/表妹同情不已。

一行人先落座,陸遠峰知道肯定要講他嶽母的事情,自覺道:“我帶年寶出去玩會兒,你們有需要叫我。”

景年憤怒地瞪他,剛還說要保護姐姐,怎麼說話不算話,這裡頭可有壞人呀!

還要帶他走,他舅舅又打不過壞人。

“我不出去玩兒!”

他從陸遠峰身上溜下來,跑到方錦繡身邊,擠到她的椅子上,抓著姐姐的手不放瞭。

“姐姐,我就在這兒陪你。”崽崽哼哼唧唧撒嬌,又跟舅舅保證:“舅舅,我什麼話都不說,別讓我出去。”

宗恒看向方錦繡,讓她決定。

宗廷還是個小豆丁的時候,他開會都會帶著他旁聽,不覺得讓小孩子參與大事有什麼不對,不過這件事畢竟是方錦繡的私事,還是讓她決定。

方錦繡默默崽崽發頂,跟陸遠峰說:“你也坐著吧,幸苦瞭。”

所有線索都是陸遠峰幫她找的,也沒什麼需要瞞他的瞭,後續的結果,她也會告訴他,沒必要掩耳盜鈴地讓他避嫌。

都坐定之後,方錦繡先開口,對楊傢人說:“應該不用我自我介紹瞭,這是我舅舅、舅媽,大姨,你們的目的小陸也跟我說瞭。”

她看向楊紅玉,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
陸遠峰說的很詳細,楊傢雖然沒好意思把事情經過說得很清楚,但大致怎麼回事,方錦繡是明白瞭。

她覺得,楊紅玉確實欠她一個道歉,這姑娘要說壞,倒也不是有多壞,就是一時行差踏錯,結果一步錯步步錯。

她有普通人的自私,也有普通人的良知,一直在掙紮,一直在折磨自己。

所以方錦繡認為,如果她誠懇地跟她道歉,這件事可以就這麼算瞭,前提是她的道歉是真心的。

楊紅玉發現在場人很多,有些難以啟齒,楊父狠狠瞪瞭她一眼。

楊母揉瞭揉眼睛,自己先站起來,對著方錦繡鞠瞭一躬:“很抱歉,是我沒有教好孩子。”

她和老楊陪著過來,不隻是為瞭道歉,更是想讓這姑娘網開一面,不要把事情鬧大,讓女兒能繼續幹幹凈凈的在學校讀書。

方錦繡嚇瞭一跳,她是讓楊紅玉道歉,都成年人瞭,這種事不至於還讓人傢父母也搭上。

“媽!”

楊紅玉眼淚瞬間下來瞭,她拉起母親,站到方錦繡面前,臉頰漲得通紅,哭著說:“對不起,真的對不起,你怎麼罵我打我都可以,我知道錯瞭,我知道我很壞,我明知道那支鋼筆是你媽媽的遺物,甚至還想扔掉,我自私,是我對不起你……”

方錦繡讓她哭得都懵瞭,景年睜大眼睛,呆呆地看著她。

原來姐姐的鋼筆是她拿走的!她是壞人!

可是壞人哭得好慘……

她還道歉瞭,那還是壞人嗎?

鋼筆?遺物?

原本以為事不關己的聞詢目瞪口呆,他掏出口袋裡的鋼筆,愣愣地問:“是這支鋼筆嗎?”

楊紅玉抽瞭抽鼻子,說:“是。”

又跟方錦繡說:“我……我心裡害怕,想把鋼筆扔瞭,結果走到路上掉瞭,被……被你男朋友的哥哥撿瞭回去,送到保衛科。我和我爸媽本來準備去拿瞭還給你,結果人傢說讓聞教授——就是他,他拿走瞭……”

這姑娘是豁出去瞭,什麼都說瞭。

聞詢腦子裡嗡嗡的,什麼意思?鋼筆是眼前這姑娘的?還是她媽媽的遺物?

他定定地看著方錦繡,越看越覺得她眼熟,秀挺的鼻梁,唇形、下巴,似乎……似乎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,隻不過因為是個女孩兒,所以更柔和細膩。

方錦繡沒搭理他,跟楊紅玉說:“我原諒你瞭。”

事情總要一件一件解決,楊紅玉和她傢人的道歉態度都很誠懇,方錦繡認為這件事可以過去瞭。

楊紅玉一愣,就這麼簡單?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她想說:“你不罵我嗎?不打我嗎?”

可是一想,方錦繡好像也不是那種人。

她捂著臉,突然又哭瞭起來,所以爸爸說的對,她就應該一開始跟方錦繡解釋清楚,把鋼筆還給她就好瞭。

這麼些年,她的掙紮內疚恐慌,折磨的都是她自己。

楊父不好意思地說:“學校……”

方錦繡微笑:“您放心,我不是多嘴的人。”

“謝謝您,太謝謝瞭。”楊傢夫妻一疊聲地道歉,這姑娘真是敞亮。

心裡也十分內疚不好意思,又壓著哭個不停的楊紅玉給她道歉。

他們也看出方錦繡還有事情要跟聞詢說,識趣地告辭:“那我們先走瞭。”

陸遠峰幫忙送客,聞詢捏著鋼筆,赤紅著眼睛,迫不及待地問:“你媽媽叫什麼?”

方錦繡一臉平靜,指瞭指鋼筆:“不是寫瞭嗎?我媽媽叫張琳玉。”

聞詢一個跨步走到方錦繡面前,宗恒瞬間站起來,伸出手臂攔著他:“你做什麼?”

“抱歉……抱歉,是我太激動瞭,你媽媽呢?她……她現在在哪兒?”聞詢覺得胸腔裡的那顆心臟,幾乎要跳出來瞭,琳玉還活著?琳玉還活著嗎?

這個孩子?是……是他和琳玉的女兒嗎?

他不敢相信,卻又這麼期盼著。

“舅舅,沒事。”

方錦繡沖宗恒笑瞭笑,又捏瞭捏崽崽握得緊緊的小拳頭,安撫瞭傢裡大小兩個男人,對上聞詢,卻瞬間冷臉:“您是以什麼身份,問我這些問題?”

“我……”聞詢一下子被問住瞭。

翹瞭翹嘴角,方錦繡笑容嘲諷,朝聞詢伸手:“能把我媽媽的鋼筆還給我嗎?您不是已經聽見瞭,這是我媽媽的遺物。”

像兜頭一盆冷水,將聞詢澆瞭透心涼。

他以為琳玉死瞭,結果意外得知她當年沒死,狂喜還未收住,又得知她的死訊,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。

“她……她是怎麼……”聞詢艱難地問,他說不出那個字。

方錦繡靜靜地看著這個男人情緒大起大落,心裡沒有絲毫波動。

她平靜的敘述:“她懷瞭個父不詳的孩子,無人照顧被人鄙夷欺負,外公外婆去世瞭,她沒有傢瞭,在牛棚裡生下我,後來病死瞭。”

十分平淡的語氣,很簡短的描述,方錦繡甚至沒有講她跟舅舅舅媽們說的那些,那些年她和母親吃過的苦。

但就是這麼一句話,卻像把刀子一樣插進聞詢心臟,來回翻攪,讓他痛不欲生。

他捂著胸口,發出一聲嘶啞的哀鳴。

真可憐。

方錦繡輕輕地捂住景年的眼睛,這麼可憐狼狽扭曲的姿態,不該讓崽崽看見。

“你問瞭我這麼多問題,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。”方錦繡並沒有放過他。

聞詢喘瞭口粗氣,眼眶通紅地看著她:“你……你想知道什麼?”

這是他的女兒啊,他親生的女兒,是他和琳玉的孩子。

“你是我生父嗎?哦,我是我媽媽跟她大學時處的對象生的。”方錦繡問。

聞詢毫不猶道:“是,我是,你……”

方錦繡打斷瞭他,繼續問:“能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瞭什麼嗎?我想我應該有權得知真相。”

聞詢沉默片刻,摸瞭把臉,一五一十將當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還原給女兒聽。

聞詢有個雙胞胎弟弟,叫聞群,聞群比他晚出生,他們是雙生子,但生下來的時候,他將近五斤,雙生弟弟卻隻有他一半重。

聞群小時候體弱多病,父母擔心他夭折,對他十分上心。

很多人都說,是因為他搶走瞭弟弟的營養,才導致弟弟身體差,他父母也這麼覺得,從小就跟他說,你是哥哥,你要照顧弟弟。

聞詢就聽著這些話長大,小時候也見瞭很多弟弟打針吃藥的場景,一傢人都把聞群當玻璃人護著。

護著護著,成瞭習慣,長大後聞群身體養好瞭,人也養廢瞭。

聞詢自小成績優異,聞群從初中起就成瞭個小流氓混混,吃喝玩樂。

聞詢管過,卻不敢狠管,就跟他管教聞彬彬有人護著一樣,父母也都護著聞群,說他身體不好,學習不好也就不好吧,傢裡養的起他。

聞詢高中畢業,去外地讀大學,聞群初中肄業在傢啃老,整天無所事事,仗著一張俊臉和還算有錢的傢世勾搭小姑娘。

一般的女孩子,他能哄騙,那些條件好的,長得漂亮的,傢世好的,他就頂著聞詢的名字,騙人傢說他是大學生,放假回來探親。

這一騙就騙到瞭陳文琪身上,陳文琪傢世好,心高氣傲,覺得他長得俊還是個大學生,聞群那一張嘴又慣來會哄女孩子,就被他給騙到手瞭。

聞群心野,想當陳傢的女婿,想哄陳文琪先懷孕。

他目的達成瞭,陳文琪確實懷瞭,但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他,聞群因為跟人打群架的時候,出瞭人命,一夥人全都抓瞭進去。

聞群因為不是主犯,沒有判死刑,聞傢父母還沒來得及悲痛,發現自己懷瞭身孕又找不到男朋友的陳文琪,驚慌失措地找到瞭聞傢。

這才知道一個驚天噩耗,她眼中優秀的男朋友,其實是個混混,真正優秀的是她男朋友的哥哥。

陳文琪恨死聞群瞭,她把這件事告訴瞭父母,陳傢當然也十分憤怒。

未婚生子,這是醜事,孩子的父親還是個罪犯,這事傳出去,他們傢的臉就丟盡瞭。

原本打算讓陳文琪把孩子打瞭,但又擔心這事讓人知道,況且陳文琪談戀愛,並沒有瞞著小姐妹,她的朋友,很多都是大院的孩子。

恰好聞詢畢業回來,被父母逼著來處理弟弟的事,來跟陳傢求情。

兒子進監獄瞭,他們當然想要陳文琪肚子裡的孩子。

聞詢年紀雖輕,但處事沉穩有度,講話有條有理,哪怕是低頭道歉,風度都是極好的。

陳文琪看紅瞭眼,這個正牌的,比假冒的好一千倍一萬倍。

她不打胎瞭,她跟父母說,跟她處對象的人叫聞詢,她就要聞詢!

陳傢父母考慮過後,也覺得聞詢很不錯,況且,兩人是雙胞胎,長得一樣,隻要聞詢頂上,他們都不說,這事兒就掩過去瞭。

他們跟聞傢父母提出這個要求,起初聞傢父母不願意同意,這是小兒子的老婆孩子,怎麼能給大兒子呢?

但是陳傢也說瞭,不行的話,就再去告聞群一個□□罪,直接槍斃好瞭。

聞傢父母又覺得,大兒子娶小兒子的老婆養他的孩子,也不是不行。

可聞詢不願意,他有女朋友,這次回來,就是要跟父母說,他打算結婚瞭。

婚前有很多要準備的,雙方父母得見面,這些都得他爸媽出面。

聞傢父母已經聽他說過瞭,都不同意,聞媽媽哭著說:“一個鄉下的野丫頭,有你弟弟的命重要?”

聞詢沒有被繞進去,這兩者本就不該放在一起比較。

甚至他覺得,陳傢不會告弟弟□□罪,說句自私的話,這種事對女孩子名聲傷害太大瞭。

可他父母不信,或者說,已經接受瞭陳傢提出來的要求,所以他再說什麼,他們都不上心不入耳瞭。

後來他媽說,先結婚,等他弟弟從牢裡出來,再離婚,他想怎麼樣怎麼樣,想娶那個鄉下女人,她也不管瞭。

聞詢想,憑什麼呢?憑什麼琳玉要等他十年,再嫁一個結過婚的男人呢?

沒想到,琳玉找瞭過來。

他捂著臉,痛苦地說:“我不知道她那時候懷瞭孩子……”

張琳玉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他跟陳文琪是一對,她沒有輕信,來問他,說相信他說的話。

聞詢把所有事都告訴瞭她,跟她說他不會跟陳文琪結婚,請她給他一點兒時間,他會努力處理好。

張琳玉笑瞭笑,問他:“如果我想要你不再管這些事,跟我一起回去,我們在那裡生活,你願意嗎?”

聞詢沒有給她答案,他可以不管弟弟,卻不能不管父母。

可他的父母,也是弟弟的父母,這是個死結。

張琳玉走瞭。

聞詢本以為她回學校瞭,沒想到不久之後,卻得知瞭她的死訊。

他崩潰、他懊悔,數次站在江邊,恨不得也跳下去。

他媽掐著自己脖子,他爸甚至跪在他面前,說你想你弟弟也去死嗎?

聞詢想,總得活一個。

他跟弟弟的女朋友結瞭婚,成瞭他們孩子的父親。

這些往事,聞詢從未跟任何人講過,也不被允許講出。

現在一字一句說給親生女兒聽,卻有種難以啟齒的羞恥感。

方錦繡靜靜聽完,不知不覺,已經滿眼淚。

她想,她大概能明白母親的選擇,聞詢不肯跟她離開,結果已經註定瞭。

她留著鋼筆,大概是還懷念曾經幹凈美好的戀情。

卻對女兒一字不提關於父親的種種,心中對聞詢,不無失望吧。

宗思華維持不住風度,用英文罵瞭一句臟話,嘲諷道:“無能懦弱的男人。”

不能堅持原則,明知道對錯如何,偏偏選瞭最不該選的一條路。

“對不起。”聞詢低頭任罵。

他激動地看著女兒:“孩子,你……”

“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嗎?”方錦繡擦幹瞭眼淚,再次打斷他的話。

“你說,爸爸什麼事都答應你!”聞詢立刻表態。

方錦繡扯瞭扯嘴角,像在笑,眼底卻淬著層冰:“請您就當不知道我的存在吧。”

聞詢一愣:“……什麼?”

方錦繡微笑著說:“很丟臉啊,如果被人知道這些事,我會被人嘲笑的,竟然有個這樣的父親,還有……跟我同歲的兄弟姐妹?我要怎麼解釋呢?我也不想管別的女人喊媽媽。”

不原諒,憑什麼原諒,誰有資格原諒?

張琳玉或許可以,如果她還活著的話。

聞詢愣愣地看著她,像被捅瞭一刀。

他的存在,會讓他的孩子感到羞辱嗎?

“所以拜托您,看在我媽媽的份上,把她的鋼筆還給我,然後讓我的生活恢復平靜,可以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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