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恒的書房門口,一個崽崽探頭探腦。
宗恒假裝沒看見,繼續看文件,目不斜視,八風不動。
景年扒著門框看瞭一會兒,見舅舅好像一直很忙,不敢打擾他工作,往門邊一蹲,兩手捧著臉,呆呆地看著被晚霞染紅的天空。
宗恒:“……”
這孩子好像乖過頭瞭,難怪有時候妻子和外甥女會叫他傻崽。
“蹲門口做什麼,進來。”宗恒好笑道。
景年立刻跑進來,站在他辦公桌旁邊,眼巴巴看著他:“舅舅,你忙完瞭嗎?”
宗恒:“有什麼事,說。”
景年舔瞭舔唇,小心翼翼地問:“舅舅,你能當姐姐的爸爸嗎?”
“什麼?”以宗恒的反應能力,一時間也沒搞懂小崽崽的思維。
景年癟著嘴:“姐姐不開心。”
他很小的時候,以為姐姐就是姐姐,理解不瞭大人們的一些話。
長大後才懂得,姐姐跟他並不是同一個爸爸媽媽生的。
今天來的那個伯伯,是姐姐的親爸爸,但是他很壞,讓姐姐傷心瞭,舅舅就把他趕走瞭。
可是姐姐還是不高興。
宗恒垂眸看他一眼,問:“你還記得你爸爸嗎?”
“我記得!”景年用力點頭,其實很多記憶都不清楚瞭,他那會兒太小太小瞭,但是他記得爸爸很高,爸爸會把他舉起來,用胡子紮他的臉,他哭,媽媽會打爸爸。
爸爸還會給他買糖果,給姐姐買頭繩。
“你姐姐也記得。”宗恒說。
他聽方錦繡講過方林這個人,那是一個可靠慈愛的父親,外甥女提起時,滿是孺慕。
景年眨眨眼,他知道姐姐記得,過年、清明、中元節、還有忌日,這些姐姐都給他講過,他們要給爸爸媽媽祭祀。
宗恒:“她難過不是因為沒有爸爸,是因為……因為別的事。”
是為她媽媽感到難過。
“哦……那是什麼事?”景年又問。
宗恒斜他一眼,突然抬起手掌,在他發頂壓瞭壓:“你知道小孩子想太多事情會怎麼樣嗎?”
“不知道。”單純的小朋友信賴地看著長輩:“會怎麼樣呀舅舅。”
宗恒微微一笑:“會長不高。”
景年:“……!”
崽崽震驚。
他兩隻眼睛都瞪圓瞭,驚恐地看著舅舅:“真、真的嗎?”
宗恒:“我會騙你?”
景年呆呆地摸瞭摸自己頭頂,他……他好像是沒有長高瞭,每次摸都是這麼高。
這對於一心想長成舅舅這麼高的崽崽來說,這個打擊可太大瞭。
“舅舅,我還能長高嗎?”崽崽戰戰兢兢地問。
宗恒:“……”
這可太好騙瞭,本來就不聰明,不會被騙得更笨吧?
“可是我不想讓姐姐難過,我想大傢所有人都開開心心。”崽崽堅強地把話說完。
宗恒聽得好笑不已,這可真是孩子的想法瞭。
他好聲好氣道:“沒有人會一直開心,大人尤其是,他們生活中,總會遇到各種風風雨雨,沒有誰永遠一帆風順。”
景年安安靜靜聽完,眼中帶著不解。
舅舅的這些話,對他而言太空瞭,不是很能理解。
“舅舅,我給哥哥的信,已經寄走瞭嗎?”景年問。
宗恒:“還沒。”
景年:“那我能再寫一點兒嗎?”
他每天都有好多好多的話,想跟哥哥說。
宗恒從辦公桌抽屜裡找到他的信,信封上還畫瞭兩個很圓的同心圓。
“這是什麼?”宗恒問。
之前景年給他的時候,他沒註意看。
“是焦圈兒,好吃噠!”景年高興地說。
他不但在信封上畫瞭,裡面每一頁都畫瞭吃的東西,糖葫蘆、驢打滾、還有烤鴨、炸醬面,他吃過覺得好吃的東西,都畫給哥哥看。
宗恒:“……不錯,繼續保持。”
“好!”景年還以為舅舅在誇獎他,嘿嘿直樂,拿著信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宗恒拉住他:“你的學校,是想自己選,還是我給你選?”
給景年找學校的事,一直都有人在辦,手下人先按照要求篩選一遍,然後把各個學校的資料和情況拿給宗恒,宗恒自己看瞭一遍,又篩掉幾個,現在隻剩下三個。
“誒,可以自己選嗎?”景年之前的幼兒園和小學,都是舅舅直接安排好的。
他自己對上學不喜歡也不討厭,上學有時候會開心,有時候會不開心,去學校就必須和不喜歡的老師同學相處,相比而言,他更願意跟傢人待在一起。
“可以,來看看。”宗恒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夾,翻給他看。
雖然方錦繡和宗傢人,經常會叫他“傻崽”,但這更多的是一種親昵的稱呼。
實際上景年一點兒也不笨,他記性好反應快,開蒙也早,上學後成績一直很好。
不過學習成績再好,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崽,能認識的字有限,宗恒拿出來的厚厚一沓文件,很多字都不認識,書面文件的遣詞造句,他也理解不瞭。
“舅舅,我看不懂……”崽崽委屈巴巴。
他都可以自己讀故事書瞭,舅舅的“書”他還是看不懂,舅舅真厲害。
宗恒翻到中間夾的學校照片給他看:“你看照片,我給你介紹。”
幾個學校各有優勢,他細細講,景年翻看一沓照片,有學校大門、裡面的教學樓、操場,等等。
“舅舅,這個這個,我想去這個學校。”景年舉著一張照片,興沖沖道。
宗恒定睛一看,照片裡是一棟三層小樓,紅墻黑瓦,墻體上影影綽綽覆蓋瞭一層碧綠的爬山虎,一直蔓延到屋頂上。
他掃瞭一眼,便知道這是三所學校裡的凌木小學,這所學校建校於八十多年前,最初是一所私人籌建的半傢學學堂,原名凌木學堂。
名字取於《小松》,可見辦學人對學子寄予的深切厚望。
相比另外兩所小學,凌木小學師資力量各方面條件不是最好的,但能拿到他面前也差不瞭,最大的優勢是離傢近,公交車隻有五站路。
另外兩所學校都是知名大學附小,遠在大學城那邊,離四合院太遠瞭。
“想上這個?”宗恒點瞭點照片,還有幾張,可以看出小學校園環境很不錯,建築有別於平平整整的水泥樓房,帶著舊式建築的風格。
其中一張照片是學校花園,大叢梔子花正在打苞,似乎看著照片就能聞到撲鼻的香味兒。
“嗯!”景年用力點頭,“好看!”
舅舅說的什麼老師啊學校啊,他都聽不懂,小孩子的喜歡單純無比,就是合瞭眼緣。
“行,那就這個。”宗恒把這個學校的資料單獨放開,擺擺手:“去玩兒吧。”
景年捏著信封:“我去給哥哥寫信!”
姐姐回學校瞭,她明天還有課,景年晚上一個人睡,他是大孩子瞭,大部分情況下,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。
他的房間裡有個書桌,景年拉開凳子坐上去,攤開信紙,想瞭想,沒有寫姐姐的事情,姐姐一直捂他耳朵,可能是不好的事,那就也不告訴哥哥瞭。
他寫瞭他跟舅舅的對話,然後在信裡寫:“哥哥,我一直一直,很想快點兒長大,變成大人,就可以保護所有人,可以像舅舅一樣厲害,可以吃好多冰激凌,可以看很久的動畫片,可以在任何時候去遊樂場玩兒。
可是舅舅告訴我,大人會有更多的煩惱,是沒辦法因為糖果、冰激凌、動畫片變得開心起來的煩惱,為什麼會這樣呢?人長大之後,不是應該變得更厲害瞭嗎?為什麼會更難變得開心瞭呢?
哥哥,我還是想長大,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做,可我太小瞭。
如果,我長大瞭,也變成瞭不開心的大人,你可以給我買冰激凌,陪我看動畫片,一起去遊樂場嗎?我覺得,如果你陪著我,我可能會快一點兒開心起來。”
有些字他不會寫,比如“冰激凌”的後兩個,他就自己畫一個冰激凌。
沒辦法畫的就用拼音,中間還混雜兩個英文單詞。
他上的幼兒園,老師會多種語言,小學有語言課,幾門外文,景年英文最流暢,因為是這幾年在傢之外的日常用語。
法語和德語都隻能做到日常的溝通交流,還會有詞窮的時候,拼寫就十分一般。
到瞭高年級,拉丁文會成為必修課,因為國外有些中學申請需要保證拉丁文成績,宗廷的學校就是。
都寫好瞭,又檢查一遍,保證沒有錯字,拼音也不可以錯。
不然哥哥會笑話他的!
最後的最後,落款:今天也很想哥哥的年寶。
按理說,一封信隻有一個落款,景年不一樣,他每天都在寫信,想起來就寫,寫完瞭就當一封信,落個款。
比如:
吃瞭兩個糖花卷的年寶。
在長城上寫信的好漢崽。
摔瞭一跤很想哥哥的年寶。
想吃冰激凌的年寶。
等等等等,諸如此類。
這樣的信寫瞭厚厚一疊信紙——主要是小朋友字寫的大,他還喜歡配圖,一張紙上的內容有限。
疊一疊,塞進信封,信封被撐得鼓起來瞭。
他把鼓囊囊的信封放在桌子上拍一拍,試圖拍扁一點。
他的信,好像跟別人的不一樣哦。
崽崽歪頭想瞭想,把鼓鼓的信封壓在自己枕頭下面,他這麼重,應該可以壓扁一點吧。
明天早上要看看。
洗漱完後躺在床上,景年手伸到枕頭下面摸瞭摸信封,安心地閉上瞭眼睛。
或許因為睡前給哥哥寫瞭信,還寫瞭冰激凌糖果,他做瞭一個很好很好的夢,夢見哥哥帶他去遊樂園玩,還給他買瞭好幾個冰激凌球,把他高興壞瞭,樂得直笑。
“小乖寶,做什麼美夢瞭?”帶笑的女聲響起。
景年迷迷瞪瞪睜開眼睛:“……舅媽?”
宗夫人摸摸他睡得發熱的臉頰,笑著說:“太陽曬屁股瞭,快起來,一會兒有人來給你量校服尺寸,我們傢年寶,又要入學瞭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