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10 第 310 章

作者:春山猶枝 字數:3726

景年原本以為,二嬸娘所說的“送二郎他們幾個去讀書”,“幾個”裡是包含他的。

崽崽的想法跟三郎奇妙的重合瞭,他也覺得,讀書很好噠,三叔和大堂兄讀書,就能吃好吃的。

而且他識瞭字,阿兄很高興,他想讓阿兄開心。

這份期待,一直持續到陸景堂去上學那日。

因為都是在陸傢族學去學,三郎四郎一早過來景年傢裡,喊陸景堂一起去上學。

小哥倆各背瞭一個書包過來,用的是自傢織的土麻佈,小劉氏特意給他們做的,陸景堂也有一個。

剛去學堂的小童子,需要帶的東西不多,也不需走遠路,一個小書包足夠瞭。

像陸文達那般,要去縣城,或者府城趕考,就要背上書篋。

原本景年這個時間是在睡覺的,陸景堂悄悄走瞭也就是瞭。

偏三郎是個鬧騰的,四郎跟他差不離,兩人硬是把崽崽給吵醒瞭。

“五郎,我們要去學堂啦!”三郎笑嘻嘻地說。

剛睡醒還迷迷瞪瞪的崽崽,瞬間睜大眼睛:“阿兄!”

“在!”陸景堂從屋外進來,瞪瞭三郎四郎一眼,將手裡的紙包塞進書包,彎腰來抱幼弟。

紙包裡是兩個烙餅,那是他中午的餐食,雖說傢離族學並不遠,可中午休息時間短,吃飯的時間也短。

族長傢的孩子都是帶飯到學堂吃,他們自然也不例外。

景年往兄長懷裡一趴,嘟著嘴巴不滿道:“阿兄怎地不叫我。”

三郎樂道:“叫你做什麼,你又不上學堂。”

景年急瞭:“上的,年哥兒上學堂!”

三郎裝模作樣地四處看看:“那你書包呢?”

書包?

景年呆住瞭,看看阿兄肩膀上挎著的,再看看三郎四郎腰間一模一樣的挎包,後知後覺發現,他真的沒有書包。

阿娘怎地不給他書包呢?

崽崽嘴一撇,有些委屈:“阿兄,年哥兒的書包呢?”

陸景堂別過臉,輕輕嘆氣:“你還小,要長大一些,才能去學堂。”

景年眨巴眨巴眼睛,泫然欲泣:“年哥兒沒有書包。”

陸景堂:“……回頭讓阿娘給你做一個。”

那他今日還是沒有!

“沒有書包,能上學堂嗎?”景年眼巴巴地看著陸景堂。

陸景堂沉默。

一刻鐘後,景年扒在自傢大門上,眼睜睜看著三位兄長一起走遠,眼淚差點兒淌下來。

“年哥兒別哭,阿姐陪著你呀!”陸蓉來牽幼弟的手,想帶他到別處去。

崽崽抹瞭把淚,抬頭,淚眼婆娑地看著阿姐。

陸蓉給他擦擦眼淚:“怎地瞭?”

“阿姐……”崽崽吸瞭吸鼻子:“你為什麼不去學堂?”

阿兄說,他年紀小,要等長大幾歲。

可是阿姐已經長大瞭呀,比兩個堂兄還大呢,她怎麼也不去學堂。

陸蓉垂下眼:“因為我是小女娘。”

“為什麼?”崽崽不明白:“小女娘不能去學堂嗎?”

“不能。”陸蓉說:“沒有小女娘去學堂的,學堂不收小娘。”

“為什麼?”景年都顧不得傷心哭鼻子瞭,一腦袋的疑問:“為什麼學堂不收小女娘?”

阿兄阿姐都很好,為什麼阿兄可以去學堂,就不收他阿姐呢?

之前阿兄教他們識字數數,阿姐學得可好瞭!

陸蓉:“因為我是小女娘。”

景年更迷糊瞭:“為什麼?”

陸蓉撇嘴:“我也想曉得為什麼。”

景年抓抓頭發,見阿姐好像很難過地樣子,著急安慰她:“阿兄一定知道的!等阿兄回來,我們問阿兄!”

陸蓉勉強笑瞭笑,她覺得阿兄也是沒法子的,否則阿兄會送她也去學堂。

阿兄說,讀書是好事,若是可以,阿兄怎會不讓她去呢。

阿姐不高興,景年就不哭瞭,繞著陸蓉腿邊來回轉悠,試圖哄她開心。

陸蓉從小的經歷,讓她不會長期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,很快就調整好瞭心情。

景年也是個心大的崽,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,沒一會兒就忘瞭晨起時的不開心。

傢裡大人都忙,陸文元要管地裡的活兒,陸楊氏跟小劉氏天天泡在埋首草堆造紙。

午飯都是陸蓉自己做的,她煮瞭米粥,又把早上阿娘做好的炊餅熱一熱。

夏天天熱,炊餅冷的也是能吃的,但傢裡有個小崽崽,陸景堂千叮嚀萬囑咐,不能給景年吃冷食,以防小傢夥兒壞瞭腸胃。

偏偏景年就是喜歡吃涼的,陸景堂教育他好幾回瞭,也沒管好這個小傢夥。

陸蓉做好瞭飯,自己顧不得吃,盛兩碗粥,裝幾個炊餅,給她阿娘和嬸娘送去。

造紙需很多水,傢裡地方也不夠大,陸景堂將草紙造法給瞭族裡,換來諸多方便。

譬如用水這塊兒,族裡許他們在村子附近的河流下遊尋一塊地作造紙用。

離得倒不甚遠,走過去不過一刻多鐘。

而陸文元就跟陸景堂一樣,是自己帶瞭午飯。

兩個村子隔得說近不近,說遠不遠,他一個壯年男子,腳程夠快,不到半個時辰就能走到。

換成陸蓉一個半大小娘,約莫得走將近一個時辰,來回太遠,也不安全。

陸文仲倒是提過,讓大哥去他傢裡吃午飯,陸文元卻不願意。

他和陸楊氏都是不願麻煩別人的性子,去二弟傢中吃午飯,一頓兩頓還好,他這地也搬不走,天長日久的,還能頓頓去吃不成?二房也不富裕。

現在天熱,他自己帶著吃食,冷著吃也不妨礙,就不必去給弟弟弟妹添麻煩瞭。

讓陸文元心寒的是,他來回這麼些時日,三房的兩塊地就在他傢的地旁邊,他爹娘還有三弟妹操持著地裡的活兒,無一人提一句,讓他中午去傢中吃頓飯。

陸田氏不提也就罷瞭,三弟不在傢,她一個婦道人傢,不想跟他這個大伯子單獨打交道情有可原。

但是他爹娘竟也提都不提一句,好似分個傢,他就不是他們的兒子瞭。

而且明明已經分瞭傢,有時候卻叫他過去幫忙給三房的田地幹活,幹完活兒,連口水也不給喝,還是二房的侄女兒給他送一口水來。

這事兒陸文元誰都沒說,包括他的枕邊人。

不過這種事,若是說出來發泄一番,倒是好事。

陸文元這種性格,越是憋著不言不語,心中芥蒂越深。

話說回來,這些情況陸景堂未必沒有料到,不過於他而言,阿爺阿奶對他阿爹的冷待,反而是好事。

免得陸文達死訊傳回來,他阿爹被一哭求,又心軟攤上麻煩。

這不是陸景堂杞人憂天,在夢裡,他和陸景賢交鋒數次,有兩次便是因他阿爹心軟,害他吃虧。

這個隻有陸景堂知曉的秘密,一直埋藏在他心底,等著某一日爆發出來,轟然如雷。

陸景堂清楚地記得陸文達的忌日是哪日,卻不清楚他死訊傳回來是哪天。

那場大夢好似他過完瞭一生,而後留下瞭年老瀕死的“陸景堂”的記憶。

往昔種種,有些不重要的記憶時隔太久已經模糊,比如陸文達死訊是哪一日傳來得。

八月初的一天,景年坐在門檻上,兩手撐著下巴。

今日阿娘和嬸娘會去縣城賣紙,阿娘說,回來的時候,會給他帶糖餅吃。

沒等來阿娘和糖餅,先等回阿兄和兩個堂兄從學堂回來。

老遠看見阿兄身影,景年一下子撲瞭上去:“阿兄!”

陸景堂伸手擋開幼弟,“阿兄身上臟,別碰。”

景年這才看見阿兄衣擺沾著一些泥印,小臉一板:“阿兄,誰弄的?”

他阿兄可愛幹凈瞭,也不像他總摔跤,這一定是旁人弄的。

三郎撇嘴道:“還能有誰,不就是大郎他們。”

自他們去學堂,陸景賢就帶人找他們麻煩。

一開始,是同其他同學講,說他們生瞭會傳染的毒疹子,故作姿態地讓其他人小心。

有幾個腦子不好使的,便把這些話當真瞭,鬧著要讓他們滾出學堂。

好在學堂的父子很明事理,為他們證瞭清白,還把幾個鬧事的學生給教訓瞭一頓。

但是陸景賢挑事,是躲在後頭的,包括同其他挑撥,也不是自己出面。

這事追究到最後,竟與他無甚關系!

但他們出疹子的事,除瞭傢裡人,根本沒人曉得,如何就傳到學堂裡去瞭,還不是陸景賢在後頭作鬼。

這事過瞭,後頭也不消停,不曉得怎麼跟人講的,將他們幾個塑造成欺凌堂兄弟的小人。

真是可笑,不知道是哪個欺凌哪個!

反正現在學堂裡有一夥人,一直同他們不對付。

陸景堂倒是想過法子,可陸景賢畢竟先來的,待瞭幾年,有那麼三兩知己好友,跟著他與陸景堂等人作對為難。

陸景賢的心思,陸景堂倒也還算明瞭,別看他往常學得一副謙謙君子模樣,實際上跟陸芷一路貨色,都是見不得旁人好的。

尤其是他們這些堂兄弟姐妹,一同長大,共享著僅有的資源,他多吃多占一些,其他人就得吃糠咽菜,跟在他屁股後頭撿他吃剩的。

陸景賢已經習慣且享受著這種與眾不同,因此當他發現,曾經跟他身份決然不同的堂兄弟們,竟然也坐進他為之驕傲的學堂,陸景賢便繃不住瞭。

就如夢裡一般,他去讀書,陸景賢也唆使旁人找他麻煩。

那會兒他一無所知,雖然不喜陸景賢,還將他當作血脈相連的兄弟看待,也沒有三郎四郎同他一起,著實吃瞭不少虧。

這一次陸景堂早有防備,陸景賢要與他為難,他便絲毫不給他留臉面。

現在學堂裡的人都已經曉得,他們跟陸景賢,兄弟不睦。

因著分傢時村裡傳出的一些風言風語,影響到瞭陸景賢父子的名聲,如今陸景賢的處境,遠比不上他夢中那般。

回瞭傢裡,他也毫不隱瞞,如今他阿娘對陸景賢頗有怨詞,不過她一個長輩,不好多說。

景年也是知曉這些事的,臉頰一鼓,氣呼呼:“大郎,壞!”

他連堂兄都不叫瞭,直呼其名,十足氣憤。

陸景堂隻輕飄飄地叮囑一句:“不可在旁人面前這般說。”

景年還是氣呼呼的,心疼地看著阿兄,眼圈都紅瞭。

“莫哭。”陸景堂想摸摸崽崽小臉,手伸出去,發現有未洗凈的污漬,又收瞭回來。

“阿兄可沒有吃虧。”陸景堂說,臉上顯出幾分得意,少年意氣:“他們幾個,保準比我傷得重。”

景年吸瞭吸鼻子:“阿兄痛!”

他不管別人怎樣,隻管他阿兄。

“大郎壞!”崽崽攥著小拳頭,兇巴巴的:“年哥兒,打他!”

陸景堂心裡又酸又軟,恨不得將幼弟抱在懷中好好親近親近。

三郎羨慕地看著堂兄弟兄友弟恭,滿心幽怨地沖他親兄弟翻瞭個白眼。

他的好弟弟,打架的時候往他身後躲,把他當肉盾,阿娘這是給他生瞭一個什麼大冤種兄弟啊!:,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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