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咕啾……咕啾……”
黑瓦白墻的小院兒,屋外鳥鳴陣陣,院裡老榕樹的枝頭上棲著幾隻小麻雀,嘰嘰喳喳跳來蹦去,扇著翅膀跳動幾步,黑豆小眼望著院外,似乎奇怪這突然響起的叫聲,怎麼跟它們認知的不太一樣。
榕樹斜對著的屋子,開瞭一扇窗,今日晴好,窗戶大開,露出臨窗的書案,以及端坐在書案後的提筆習字的小郎。
小郎約莫七八歲模樣,膚白透粉,眉眼精致,濃睫卷翹,氣質靈秀。
還未長成的小手握著特質的筆,腕動筆走,一頁紙上落下最後一個字。
他擱下筆,默讀瞭一遍剛寫好的功課,自覺還算滿意,收攏書案上的東西。
院外的鳥鳴聲又大瞭起來,透著幾分急促。
小郎手上動作加快幾分,推門出去,廊下坐在一處縫制繡品的母女兩個,聞聲抬頭。
“阿娘,大姐姐……”
年輕些的女娘約莫二十來歲,笑著招手:“年哥兒,來。”
小郎——也就是如今已八歲的景年,快步走到陸萍面前,陸萍給他整瞭整卷起的衣袖,見幼弟面上染瞭幾分焦急,不由笑道:“正跟阿娘說,你呀,聽瞭這屋外唧唧鳥叫,怕是坐不住瞭。”
景年忍不住反駁:“才沒有,我做完功課才出來的。”
“好好,我們年哥兒最勤奮。”
陸楊氏生活如意,本就是和緩性子,如今更是連氣都不怎麼生瞭,誰她都說好,臉上時常帶著笑,看著竟比來京之前還年輕些瞭。
景年小臉微紅,他……他不算特別勤奮啦,最起碼跟阿兄沒得比。
院外鳥叫聲又起,急促得都快破音瞭,陸萍好笑道:“去玩兒吧,記得早些回來。”
“欸!”
景年清脆應瞭一聲,跑回自己房間,將腳上在傢穿的軟面青絲履換成一雙硬皮靴子,這才踩著新換的鞋,噔噔噔往外跑。
另一間房裡頭,窗戶從裡推開,已經長成俏麗少女的陸蓉探出頭,滿眼欣羨地看著弟弟跑出去的背影。
“阿蓉,看累瞭就歇歇吧。”陸楊氏溫和地說。
陸蓉苦著臉:“我不累……”
比起跟阿娘阿姐一起做女紅,她寧願看帳薄。
陸萍翻檢著絲線:“阿娘,她是也想出去耍呢。”
陸楊氏依舊是笑模樣,說話柔聲細語:“阿蓉,你是個小女娘,哪能跟小郎君們一塊兒耍。”
陸蓉臉色更苦,不是她不願意跟小女娘一塊兒玩兒,她是不想跟她們討論胭脂水粉,女紅刺繡,還有一個勁兒跟她打聽她阿兄的。
還是五郎快活,蹴鞠走犬,多有意思啊!
她蹴鞠很厲害的,陳朔那個傻子就踢不過她。
之前阿兄帶她出去踏青也有意思,阿兄還教她騎馬呢。
陸楊氏輕輕嘆瞭口氣,這孩子,十五歲的小女娘,在他們鄉下,都該說親瞭。
現下卻還跟年哥兒一樣,老想著玩兒。
可是在京裡,十五六歲成親不嫌早,十七八嫁人也不嫌晚,有那心疼女兒的人傢,往往會多留女兒兩年。
聽二郎說,太早嫁人的小女娘身子沒長好,生孩子的時候容易難產。
陸楊氏便不敢催瞭,晚些就晚些吧,人傢大戶人傢都把女兒留到十七八,肯定比她想得周全。
不過即便如此,十五六的小女娘,總不好再整日蹦蹦跳跳。
她傢阿蓉手笨,女紅不行,好在二郎請瞭女先生,教她們旁的。
萍娘學瞭畫畫,畫的繡樣子漂亮靈動極瞭,阿蓉畫畫不成,學會管賬,倒也算門手藝。
陸楊氏現在心寬,事事順意,遇到點兒
煩心事也往好處想。
方才發愁兒閨女不穩重,再一想她這活潑性子,嫁瞭人不怕忍氣吞聲受人欺負,陸楊氏心裡頭又順暢瞭。
“你伯娘發瞭帖子,邀咱們三日後去她傢中赴宴,到時候阿娘帶你出去松快松快。”陸楊氏安撫道。
在陸滿倉這一脈,陸文元是老大,他們傢是大房。
但京中陸文敬是陸氏嫡脈的二房,論起來算是景年他們的堂伯。
他們是血脈親人,京中隻有他們兩房,自然是彼此照應,這幾年越走越近,時有聯絡。
雖然陸蓉不怎麼喜歡去堂伯傢中,太拘束瞭,但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,便點點頭,回去繼續看她的賬薄子。
另一頭,景年一出院子,左右扭頭,便看見瞭縮在右側墻角下的兩個小郎。
一個圓胖些的半蹲在墻角,另一個騎在他肩上,捏著個竹哨,猛吹幾下,頓時發出奇怪的鳥鳴聲。
“好瞭沒啊!”被騎在下面的小郎喊瞭一聲。
“沒呢,你急什麼?”
“我要是在上頭,我也不急!”
景年忍俊不禁,走過去拍瞭拍小夥伴肩膀:“行瞭下來吧。”
他扶著上頭的小郎跳下地,圓胖男孩兒卸瞭勁兒,一屁股坐在地上,抹著汗珠子:“哎喲可累死我瞭。”
剛站穩的小郎比景年高大半個頭,瘦巴巴,聞言諷道:“還沒怎麼著就喊累,薛胖你待會兒別跟我們一隊,踢不瞭兩下就得癱瞭。”
薛胖委屈:“鞠球哪有你重。”
裡頭充的氣呢,哪像這個傢夥,看著瘦巴,重得要死。
“薛胖你——”
“好瞭好瞭。”
眼看著兩個小夥伴要打起來,景年連忙一手拽一個緩和氣氛。
這兩個都是他平時玩得來的小夥伴,圓胖的小郎姓薛,叫薛忠寶,高瘦的叫李士傑。
薛忠寶不光圓胖,個頭還高,隻比李士傑矮一個腦蓋兒,隻是因長得圓,就顯矮瞭。
他們三個景年最小,薛忠寶和李士傑同歲,一個比景年大一歲多,一個大兩歲。
兩人都是他傢鄰居,一條街上住著。
薛忠寶傢裡開米鋪的,還開瞭個酒館子,不是京城特別有名的那種,但也有兩道名菜,比較平價,生意還算興隆。
李士傑傢裡開瞭兩間書鋪子,兩人都是商傢子。
他們住的這條街,有一大半都是商戶人傢,另外一小半,大都是小官小吏之傢。
當初景年一傢初來京城的時候,堂伯陸文敬替他們租好瞭房子,位置倒是比此處好,但租金貴、房子也不大,一個一進小院兒,一共七八間屋子,院子極小。
這也沒法子,陸文敬自己傢住的也才二進的院子,加起來二十多間屋子,聽起來不少,算算他們傢上下人數,擁擠著呢。
京城居,大不易,可不是開玩笑的。
陸文敬也算是寒門出身,他是陸氏頭一個中進士做京官的,真叫是毫無幫扶。
如今在京中,也算是勉強置辦下一份傢業,他們傢住的房子是自己的不是租的,自己買的,花瞭多少錢不知道,反正不便宜。
景年一傢人少,加上書童捧硯也才七個人,住這一間小院兒倒也合適。
隻是不可能一直這麼多人,陸景堂好歹也當瞭官,手頭也不算緊,傢裡洗衣做飯、掃灑買菜的活兒,再緊著阿娘姐妹來做,並不合適。
就算這些事可以自己做,若是傢裡來個客人,同窗同僚之類的,總不好讓他阿娘、姐妹來替他們端茶倒水吧?
另外,往後若是同僚傢眷有個交際,身邊連個丫鬟都不帶,光禿禿的總不好看。
於是後來在陸伯娘的介紹下,聘瞭一對
夫妻,男的趕車看門,女的做飯掃灑,還買瞭個小丫頭,平日打打下手,陸楊氏等女眷出門,也能帶著。
這麼三不加四不減的,傢裡人口一下子多瞭起來。
況且陸景堂當瞭官,不好再跟景年共用一個書房,景年要讀書,也得有個書房。
再後來他想給阿姐和阿妹聘個女先生,總不好在臥房上課,也得有個合適的地兒。
於是陸景堂便尋摸瞭這個地方,搬瞭過來。
這裡房子的租價跟之前那處差不離,離翰林院也近,坐車過去一刻鐘多一點兒,陸景堂上班方便。
當然,這個車不是馬車,馬匹價格不比房價便宜多少,尤其是好馬,比房價還貴。
而且這處房子夠大,兩進呢,二十來間屋子,陸蓉陸萍都有自己的臥室,甚至還有書房。
之所以價格不算特別貴,就是因為鄰居是商戶,當官的不願意跟商戶做鄰居,整條街上官最大的就是陸景堂,還有些不如品的小吏也住此處。
他們的房東,當初知曉陸景堂身份,自個兒狠瞭勁兒的把房租往下壓。
景年一傢在這裡住瞭兩年多,鄰居之間彼此也熟悉瞭,曉得他們一傢都是好性子,相處得十分融洽。
景年也交瞭些玩伴,薛忠寶和李士傑算是他玩得最好的兩個,他傢裡人都見過。
今日約好瞭去蹴鞠,景年在傢做功課耽誤瞭一會兒,此時三人碰頭,匆匆往蹴鞠場子趕。
想正經玩兒,這街道巷子可耍不開。
“你們怎麼不去我傢裡等?”景年給薛忠寶拍瞭拍身上的土,他穿的還是九成新的絹衣,這麼一折騰,衣裳很不像樣瞭。
李士傑直撇嘴:“我才不去,我見著你阿兄,腿都發軟。”
薛忠寶說:“我、我也是……”
景年:“……我阿兄很嚇人嗎?”
明明他阿兄可溫柔瞭,在他不犯錯的前提下,有時侯他胡鬧,阿爹都生氣瞭,阿兄還說沒關系。
“嚇人!”李士傑點頭。
“嚇死個人。”薛忠寶補充。
景年:“……”
李士傑見景年一臉無語,搭著他肩膀說:“你別不信啊,我跟你說,我阿爹見瞭你阿兄,都恭敬得很。”
薛忠寶:“我阿爹也是。”
景年更無語瞭,那不是恭敬吧,做生意不都要對客人客客氣氣嗎?
他眼珠子轉瞭轉,突然朝著前面空路喊瞭一聲:“阿兄!”
李士傑像被燙瞭一樣,搭著景年肩膀的手臂猛地甩開,靠墻站好,低著頭:“見過陸阿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