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雲南?”陸文元迷茫道:“雲南在哪兒?”
景年揚聲:“我知道!”
傢人們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,景年急急道:“先生跟我講過,是嶺南之地,先生還說,那裡多毒蛇蟲蟻,疫病橫發,不是好去處。”
他擔心地看著陸景堂:“阿兄,一定要去那裡嗎?”
疫病他沒見過,但是毒蛇什麼的,一聽就很可怕。
陸傢眾人皆因景年的話面露憂色,陸景堂安撫地笑瞭笑:“沒年哥兒說得那般嚴重,雲南府由朝廷經營多年,乃嶺南重地,並不似嶺南餘地之荒僻。”
不過危險當然是有的,前朝此地曾有一小國,國民多為異族,後降於大雍,免於兵戈。
但當地異族已成大勢,府衙受制,政令難通,為一大患。
昭明帝將此地作為備選,讓陸景堂抉擇,如果不是想弄死他,就是有心培養,以擔重任瞭。
不說他並未獲罪與帝,即便哪裡惹瞭皇上不順心,想弄死他,也不用如此迂回,所以是真的蒙受皇恩,想讓他經一番磨礪,斬獲一份功績。
原本陸景堂是打算將傢人一起帶去任上,大雍朝官員三年一大考,此去最少三年。
他若是走瞭,阿爹阿娘難以主事,姐妹無法出面,五郎年紀尚幼,如何也放心不下。
便是去一苦寒之地,也無甚可憂,陸傢人是苦過來的,如今被傢人師長嬌慣的景年,幼時也曾吃過許多苦頭。
況且,再荒涼的地方,也是大雍治下,隻要還能用銀子,還能買到東西,就苦不到哪裡去。
他盤算好瞭一切,隻是沒想到,聖上一句話將他發至雲南。
說是給他兩個選擇,可他如今不過十八,又是三元及第,這般境遇,若是隻貪圖安逸,失瞭銳氣,恐怕會就此失去聖心。
所以,陸景堂實際上隻有一個選擇。
但他不能帶傢人一起去雲南,哪怕沒有夢中經歷,陸景堂也曉得嶺南之地情況有多復雜。
不是生活條件差,而是生存環境。
皇上讓他去雲南府,定不是隻為瞭刷幾年資歷,想做些實事,勢必會觸動某些人的利益。
他自己陷入其中不可怕,怕的是傢人被牽連,他做事反而會束手束腳。
這些話不能都跟傢人講,他們要擔心的。
但是也不能一點兒都不說,畢竟臨時改瞭計劃,他孤身南行,要安置好傢人們。
陸景堂斟酌著說完情況,陸文元和陸楊氏一時間沒有說話,景年抓著他的手,大眼睛濕漉漉的:“阿兄,是不是很危險?”
如果不危險,阿兄一定會帶著他們一起的。
陸景堂摸摸他軟白的小臉,溫聲道:“年哥兒不是說,永遠相信阿兄嗎?”
“我信的!”景年抽瞭抽鼻子,小聲說:“我、我就是害怕……”
他怕阿兄有危險。
陸楊氏嘆瞭口氣,這當官也有當官的難處。
她和陸文元對視一眼,多年夫妻,也算默契。
陸文元悶聲道:“你覺得如何安排好,就如何安排,我和你阿娘都聽你的。”
陸景堂開口之前,已經仔細斟酌過,陸文元即如此言說,他便也直說瞭:“此處居住的房屋,我已經買下,在年哥兒名下……”
他掃視一圈,爹娘俱都認真聽他講話,姐妹倚靠一處,眼含憂慮,幼弟靠在他腿邊,癟著小嘴,眼圈微微泛紅。
大傢都清楚,他們即將面臨一場分別。
“爹娘若是留在京中,自可繼續住在此處,隻是往後行事需謹慎。”
陸景堂猶豫片刻,聲音壓低:“若是傢中有事,堂伯可幫襯一二,也可托林先生拿主意,若二者意見相悖……”
他微微停頓,繼續道:“聽林先生的。”
陸文元和陸楊氏詫異地看他一眼,按理說陸文敬是血親,同宗同族,更值得信任。
可既然二郎這般囑咐,定是有緣由,兩人默默點頭。
“阿姐……”
“二郎不用操心我。”陸萍輕聲細語道:“我會照顧好爹娘身體,二郎不必憂心。”
陸蓉連忙表態:“還有我,我也是,阿兄,我以後不鬧騰瞭。”
“你還知道平日自己鬧騰。”陸景堂斜她一眼,話鋒一轉:“鬧就鬧吧,我不在傢,若是有人欺你們,倒也不必一味忍耐。”
景年仰著小臉,認真道:“阿兄,先生說,等我再長大一點兒,就讓人教我騎射,我會好好學,保護阿爹阿娘,還有姐姐們。”
“你要好好讀書。”
陸景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幼弟,“聽先生的話。”
景年用力點頭,再開口時,小奶音已經染上哭腔:“我好好讀書,阿兄你要早點兒回來。”
陸景堂心口泛酸,故作不悅:“我還沒走,等聖上下詔,交接公務,最起碼得月餘,等我走瞭你再哭。”
景年:“……”
眼淚一下子被憋瞭回去。
其實陸景堂計劃中,除瞭留在京城,爹娘也可以選擇回鄉暫住。
以他現在的功名身份,爹娘回鄉,那叫衣錦還鄉,風光得很。
隻是景年必須得留京讀書,屆時留他一人,傢裡哪個舍得。
於是計劃便如此暫定,正式公函雖還未下,消息稍微靈通一點兒的,已經知道陸景堂將要外任,隻是不清楚具體去何處。
陸楊氏帶著兩個女兒開始給陸景堂收拾行李,景年擔心兄長,再去上課時,心思沉沉,林鴻方問及,景年便跟他打聽雲南府種種。
“你阿兄要去雲南府?”林鴻方瞬間猜到緣由。
景年憂心忡忡:“先生,您之前跟我講過,說嶺南之地兇險……”
“雲南府沒那麼兇。”林鴻方說:“那裡氣候極好,四季如春,鮮花蔬果眾多。”
“隻有這些好處?”景年可不是好糊弄的崽崽瞭。
林鴻方說:“蛇鼠蟲蟻多也是真的,南方皆如此,為師曾在南方,見到過小貍奴那般大的老鼠。”
景年聽得目瞪口呆,這麼大的老鼠,是貓抓老鼠,還是老鼠抓貓啊?
當日上完課,景年抱回去幾本書,皆是關於嶺南、雲南等地風物。
陳朔不知從哪聽說的消息,拿瞭幾罐藥粉來給他,是他特意找人買的驅蟲的藥。
景年感激不已,雖然阿朔哥哥大部分時候很幼稚,但有時候還是很靠譜的。
陳朔將藥給他,眸光不安穩:“今日隻你一人在傢?”
“阿爹去城外瞭,阿娘和阿姐出門瞭。”景年翻看著藥瓶,頭也未抬的說。
阿爹想將地裡的作物賣出去,籌一些錢給他阿兄。
陸文元知道自傢長子有本事,定比他這個當爹的手頭寬裕,但兒子遠行,不管多少,他給的盤纏是他的心意。
陳朔問:“你阿兄外放,你們留京嗎?”
“嗯。”景年悶悶道:“阿兄不帶我們。”
陳朔悄無聲息松瞭口氣,安慰道:“不帶你們是為你們好,你要是跟去,指不定被大老鼠啃瞭。”
“怎麼會?!”景年不服氣:“我、我比貍奴大吧!”
他反應過來:“先生也跟你講過比貍奴還大的老鼠?”
陳朔幽幽道:“有沒有可能,是我跟外公一起看見的。”
景年:“……哦。”
“反正你阿兄不讓你們去,是為你們好。”
陳朔得到瞭想要的答案,心中安穩,語氣也放松瞭:“你放心,就算你阿兄走瞭,還有我呢,我會照看你們的。”
要是擱以往,景年說不得就得跟他辯兩句,可他阿兄馬上要走瞭,說不得以後就有求到他的地方。
識時務者為俊傑,該低頭就得低頭,景年乖乖道謝。
陳朔心中得意,總算把這小東西壓服瞭,還想多說兩句,忽聽外院有喧嘩聲。
“好像是我阿娘她們回來瞭。”景年說著往外跑。
陳朔臉上不由帶瞭笑,也跟著大步往外走。
出去一看,確實是陸楊氏帶著兩個女兒回來瞭,不過不光是她們,還有外客。
陸蓉滿臉興奮地沖景年招手:“年哥兒快來,這是阿兄的客人,你先幫阿兄招待。”
都是認識的人,景年乖乖行禮,一一叫人:“景年見過岑阿兄、裴阿兄、徐阿兄……”
又給他們介紹陳朔,裴止等人上回跟他有一面之緣,但並未深交,此時坐在一處,聲聲寒暄。
陸萍和陸蓉端瞭茶水果子點心過來,陳朔拽瞭陸蓉一把,趁旁人在同景年說話,壓低聲音:“你傢丫鬟呢?要你和阿姐端茶倒水?!”
陸蓉白他一眼:“都是阿兄友人,我樂意招待,你管得真寬。”
阿兄不在傢,年哥兒一個小娃兒招待客人,她和阿姐不放心,來看一眼。
陳朔氣結,忿忿道:“你阿兄的朋友來訪,你那麼高興做什麼?”
陸蓉覺得這人簡直莫名其妙,她傢年哥兒長瞭年歲都沒以前幼稚瞭,陳朔不一樣,他光長個子,不長腦子。
“我就高興。”陸蓉扔下句話,提著托盤走瞭。
陳朔有心拉住她再說兩句,裴止卻突然叫他:“陳兄如何看?”
陳朔:“……”
看什麼?
景年接瞭話,給他解圍,陳朔並沒有覺得開心,他覺得那個裴止,眼神怪怪的,瞧他像是在瞧什麼樂子,讓他心裡很是不舒服。
不久後,陸景堂回來,陳朔不耐煩坐下去,借機告辭,景年出來送他。
陳朔心中鬱卒,忍不住同景年抱怨:“你得好好管管你阿姐,怎麼什麼人都往傢中帶,這些人也真是不講究,哪有跟著人傢女眷上門的。”
景年可維護他阿姐:“才不是隨便什麼人,他們都是阿兄友人!裴阿兄說他傢中有祖傳驅蟲藥和防疫氣的藥。”
陳朔後知後覺想起來,裴止出身蜀地豪門,蜀地與雲南府交界,倒也說得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