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值盛夏,烈日高懸,天氣熱得人心煩氣躁。
國子監外的大樹下,樹蔭裡躲著幾個提食盒的仆役,都是來給自傢主子送餐的。
松煙和成國公府的人站在一處,兩人也熱得不行,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,顯然相熟得很。
從他們這些人的站位,也能看出各傢少爺們的交際圈瞭,主子關系好的,下人們就離得近,主子之間有矛盾的,下人們彼此怒視,互相對上眼,得翻幾個白眼過去才成。
“放門瞭放門瞭……”
聽見有人嚷嚷,松煙立刻不敢再跟人閑聊,提起食盒往前沖。
成國公府的人同他一塊,在靠近角門的地方找瞭個顯眼的位置。
沒一會兒,就有人出來取餐。
衛紹武出來的早,先瞧見的是松煙,而後就看見瞭站在松煙旁邊的自傢書童。
他接過自傢書童遞過來的食盒,也不急著走,笑嘻嘻問松煙:“小松煙,今兒個給你傢少爺送的什麼好吃的?”
松煙客客氣氣道:“回衛少爺,小的隻負責將食盒送來,裡頭裝瞭什麼飯菜,是後廚的人安排,小的不清楚。”
“那你給我瞧一眼。”
衛紹武擠眉弄眼:“有冰飲沒,分我一點兒,你叫少爺消受不起,我當哥哥的,替他吃瞭,叫他不用謝。”
他原本是以景年兄長自居的,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兩人就走上瞭互相坑害的道路。
那次被景年忽悠著打賭,硬吞下加料飯團,衛紹武牢記於心,一直想找補回去,偏偏景年身邊有個雲廷護得緊,反而坑瞭自己幾回。
衛紹武是不拋棄不放棄,屢敗屢戰,鬥志昂揚。
松煙警惕地抱緊食盒,上一回他傻傻給衛紹武報瞭菜,不知道怎麼就被他換瞭一道,將一道鮮烹牛肉換成瞭羊肉,差點兒給他傢少爺吃吐瞭。
“小松煙,你這是什麼表情,我……誰啊!”
衛紹武被人推瞭一把,兇巴巴扭頭,臉上表情瞬間僵住,又切換成一幅笑臉:“雲世子啊,您來取餐?”
雲廷撇瞭下頭,示意衛紹武往旁邊站,衛紹武立刻橫跳兩步讓開路。
松煙腆著笑臉,將食盒送上去:“雲世子,這是今天的飯菜。”
這是他傢少爺的好友,少爺看重,他們就得敬著。
雲廷接過食盒,微微頷首,轉身就要走。
松煙忙道:“雲世子,裡頭的那碗冰酪,是給您準備的,大少爺說瞭,這半月不許少爺吃冰。”
雲廷腳步一頓,扭頭看瞭松煙一眼。
松煙下意識縮瞭縮脖子,鼓足勇氣,聲音卻不知不覺低瞭度:“是……是大少爺叮囑過的,他也、也是擔心少爺身體……”
剛入夏的時候,天氣忽熱,景年貪涼又貪嘴,雲廷拎回來的食盒裡有冰飲,他一人吃瞭大半,要不是惦記著雲廷,想讓他也嘗嘗好吃的,他自己能吃光。
雲廷就像那種溺愛孩子的長輩,景年喜歡他就給,第二日直接讓人送瞭更多的冰品過來。
好傢夥,吃完冰酪吃冰果子,完瞭還有冰飲,用足瞭冰塊兒保溫,冰飲裡頭還加瞭碎冰。
景年是吃痛快瞭,吃的時候臉上笑得可開心瞭,一口一個“阿廷真好”,涼絲絲的透著甜,雲廷比自己吃瞭還開心。
然後晚上就高興不起來瞭,景年半夜腹痛,嚇得雲廷背著他往外沖,當晚號舍那邊值夜的門子躲懶睡覺去瞭,雲廷硬生生把門踹開。
要不衛紹武拿這事兒打趣呢,那晚好多人都被驚醒瞭。
後來景年回傢修養幾日,大夫說是猛地一下子吃多瞭冰,驚著腸胃,吃幾貼藥就好瞭,於是景年天天在傢吃苦藥,為瞭保藥性,飯菜也十分清淡,吃得他苦不堪言。
姐姐姐夫輪番上門,每個見到他,都少不瞭幾句教訓,多大人瞭,哪有貪涼把自己貪到病床上的。
景年耷拉著腦袋任罵任罰,苦中作樂地想,好歹算是放瞭幾天假。
姐姐他們這些人,變得真快,前不久還說他“小孩兒一個,不頂事兒”,這麼快就他就成瞭“多大人瞭”。
這還沒完,連他先生都來瞭!
順便帶來瞭幾份功課。
景年真的一點兒都笑不出來瞭,這種事到底是誰透露給先生的啊!不都說瞭先生年紀大瞭,不要隨便打擾他老人傢。
他還是第一回這麼迫不及待想回國子監,養好瞭病回去,拉著雲廷袖子就哭,他可太難瞭。
雲廷心疼壞瞭,他知道陸景堂避諱,不忍景年為難,也不願陸傢被卷入那個漩渦,所以除瞭第一回登門,幾乎不去陸傢,都是約瞭景年去他傢或是在外頭玩兒。
這次景年生病,他還覺著是自己原因,不該給他吃太多冰。
但是……但是景年也有點兒錯,他喜歡可以跟他說,他們明日再吃,大可不必一次吃那麼多。
景年在傢養病,他沒見著人,擔心的不行,想著那夜景年捂著肚子窩在他懷裡,疼得滿頭汗的樣子,心就揪成一團。
好不容易見面,小臉苦巴巴的,雲廷幾句教育的話,硬生生憋瞭回去。
算瞭,陸侍郎那般嚴厲,景年在傢裡不知已經受瞭多少委屈,他就別再提瞭,讓景年松快點兒。
景年還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,他身體其實很康健,那次腹痛,也不光是因為冰品,還混雜著吃瞭不少油氣重的東西,晚上貪涼掀瞭被子,但是到瞭半夜降溫,幾番相加,這才中招。
養瞭幾日,如今已經活蹦亂跳,看起來好得不得瞭瞭。
他是典型的好瞭傷疤忘瞭疼,他是不在乎瞭,其他人可沒忘。
松煙剛說完,衛紹武就吭吭哧哧笑起來,最近幾日他在和景年的交鋒中占據上風,靠得就是這個,他每天都要端一碗冰酪,到景年面前去吃。
雲廷低頭瞥瞭眼食盒,想著要不把那碗冰酪拿出來讓松煙帶回來,這誰出的損招,隻送一碗。
每天衛紹武去撩逗景年,他就憋著火氣,還要裝著不在乎的樣子,一轉頭對著他,小臉就垮瞭,委屈巴巴的,看得雲廷心疼又好笑。
今日不光要看著衛紹武吃,還要看著他吃……
雲廷想瞭想,走到衛紹武面前。
衛紹武嚇得後退兩步,他現在其實沒之前那麼怕雲廷瞭,處久瞭,覺得景年說得有一點點道理,這人沒那麼喜怒無常。
不過還是很嚇人就是瞭。
“雲……雲世子?”
雲廷朝他手裡的食盒點瞭點,示意他打開。
衛紹武暈暈乎乎打開食盒,不知道雲廷想做什麼,難道是要他上貢?
雲廷沒管衛紹武的胡思亂想,果然在第層一個單獨的盒子裡瞧見一碗冰酪,盒子裡堆滿瞭冰塊兒保溫。
“把冰酪拿出來,在這吃。”雲廷說。
衛紹武:“……啊?”
雲廷:“吃。”
衛紹武:“哦……哦哦……”
食盒已經換到瞭衛紹武書童手裡,他端著冰酪,遲疑著吃瞭一口。
有一說一,好吃是真好吃,冰涼涼甜滋滋的,周圍人都曬著呢,他在這吃冰。
可是……可是就很怪。
雲廷盯著他吃瞭半碗,算著剩下半碗,就算他端著飛奔回去也化得差不多瞭,這才抬步離開。
衛紹武目不轉睛地看著雲廷走遠,暈乎乎的腦袋忽然清醒瞭,雲廷這是為瞭不讓他去景年面前吃冰,逼他現吃啊!
衛紹武目瞪口呆,這是什麼人啊?景年這是認瞭個爹嗎?陸景堂都沒這麼護著他弟吧?
剩下的半碗冰酪,頓時不甜瞭。
衛紹武拿回食盒,將碗放到他書童手裡:“你吃瞭。”
“欸,謝少爺賞!”書童美滋滋地說。
衛紹武走出兩步,實在不甘心,跑回去叫住正要上馬車的松煙:“松煙,你跟我說說,你傢少爺跟雲世子,是不是偷偷拜把子瞭。”
松煙哭笑不得:“衛公子,您還是去問我傢少爺吧,小的就是個書童,見少爺的時間,還不如您多呢。”
衛紹武沒得到想要的答案,心氣不順,故意找事:“今日雲世子出來取餐,你怎的不告訴我,故意看少爺我笑話是不是?”
松煙大聲叫冤:“衛公子您這麼說小的可太冤枉瞭,小的早上就沒見著少爺,哪曉得中午也是雲世子出來的。”
他傢少爺早上要睡覺,早餐都是雲世子來取。
衛紹武也就是出口氣,並沒想著真去為難松煙一個送飯的,板著臉嚇唬他兩句:“下回要把你傢少爺的冰酪給吃瞭”,也提著食盒走瞭。
雲廷提著食盒回到號舍,景年早等著瞭,跑過去將食盒接過來放到案上,拉著雲廷走到盆架旁,投瞭條毛巾給他:“快擦擦臉,我剛要的井水,涼快呢。”
不好意思讓雲廷老是給他跑路,早上他起不來,想多睡一會兒,取餐是雲廷,中午晚上一般都是景年搶著去,今天中午陽光格外烈,雲廷知道他怕熱,找瞭個事絆住他,自己去取食盒。
雲廷將濕毛巾撲在臉上,帶來一片涼爽。
要不他喜歡景年呢?景年就是很知道心疼人,這水還透著涼氣,定是算著他回來的時間,又多跑一趟找仆役要的。
“讓我瞧瞧今天傢裡送瞭什麼好吃的來。”景年說著,打開食盒,一層一層將飯菜取出來。
開到最後面,瞧見一碗冰酪,景年驚喜出聲:“有冰酪!阿廷,今天有冰酪吃!”
太好瞭!阿兄終於不罰他瞭,他解禁瞭!
雲廷擦手的動作一頓,還沒想好怎麼跟他說,景年自己已經發現蹊蹺瞭。
他把食盒拿起來掂瞭掂,又檢查瞭一遍取出來的飯菜,嘟囔著:“怎麼隻有一碗……”:,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