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睜開眼睛。
隻見他的邊上赫然站著一個身材修長，面容嚴肅卻儒雅的中年男子。
對方腰間吊著一個香囊。
此時，香囊裡飄出陣陣幽幽的蘭花香味，很是濃鬱。
是尚書令荀彧。
人稱荀令君。
曹操爬起來，沖荀彧笑瞭一聲。
用袖子掃開身邊雜亂無章的雜物，曹操拍瞭拍身邊的空地。
荀彧略作沉吟，還是躺瞭下去。
曹操見狀，並排躺在荀彧身側。
仰望著天花板，曹操沙啞著聲音道：“文若，還記得當初我還未拿下兗州，我、你、公臺，我們三人經常徹夜長談，商議政務。”
“餓瞭，我們就一起吃飯。”
“困瞭，我們就這樣躺在一起睡覺。”
荀彧不明所以，側過頭，看著曹操道：“明公突然說這些作甚？”
曹操握緊瞭一些袖子，這才嘆息道：“就是最近發生瞭太多的事情，讓我有些感慨世事無常，少年不再而已。”
“如果，我是說如果，再給我來一次的機會，我依舊會選擇和你、公臺。我們三人，你負責籌備糧草，制定總方針，我負責對外征戰，公臺負責處理世傢大族和文武百官的關系。”
荀彧這才轉過頭，也看著天花板發呆。
是瞭。
當年，三人親如兄弟，食則同席，寢則同床。
那個時候，自己離開充滿前景的袁紹，帶著戲志才投奔狼狽不堪的曹操。
在見到曹操和陳宮的剎那，三人都以為找到瞭對的人。
那時，陳宮作為世傢大族子弟，為官一方，意氣風發。
那時，曹操還是有志之士，唯一的願望就是成為“大漢征西將軍”。
自己被曹操引為他的“張子房”。
從何時開始的呢？
關系突然發生變化。
大概，是從拿下兗州開始？
當曹操因為世傢大族的出言不遜，毫不猶豫帶著宗親大將舉起屠刀，肆意屠殺世傢大族子弟，肆意屠殺那些幫助他拿下兗州的人。
大概，是從徐州開始？
他的父親被人殺死，他聯合袁紹，帶著數萬大軍，屠戮徐州四縣之地，屠殺十數萬無辜百姓，雞犬不留，百姓的屍體堆積泗水，讓泗水斷流。
大概，是從勤王開始？
一直以“大漢征西將軍”為目標的他，對天子咄咄逼人，以功臣自居。
大概，是從衣帶詔開始？
自詡“天下無我曹操，不知多少人稱王”的他，將董貴人及其皇子、車騎將軍董承，還有上萬忠於大漢的官員及其傢人，全部誅殺，鮮血浸染瞭許都皇宮的地板，人頭堆積在城門口，成為一道殘忍的風景線。
荀彧沒有接話。
他隻是暗暗嘆息瞭口氣。
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再這樣做下去的意義何在。
雖然明知這樣下去，隻會引起曹操的反感。
雖然明知道曹操在一步步撤銷他的權力。
曹操見荀彧沒有回答，這才從袖子裡取出夏侯淵寫給他的信，遞到荀彧身前道：“你怎麼說？”
荀彧接過佈條，掃瞭一眼。
當看到曹仁竟然被張遂擊殺，夏侯尚被馬超斬殺，馬超帶著馬傢軍反叛時，荀彧怔瞭怔，回過頭，臉上浮現一抹復雜之色道：“明公是懷疑我私通大將軍？”
“還是讓我阻止你殺馬騰全傢，好給我問罪？”
“亦或者，兩者皆有？”
“在明公眼裡，我已經成為瞭如此不堪之人？”
“一，我沒有和大將軍有過任何聯系。”
“二，我的確不支持明公斬殺馬騰及其傢人。”
“馬騰忠於朝廷，而且一直在努力融入朝廷。”
“而且，他是關中諸侯最強大的兩人之一。”
“此時，因為馬超的反叛而誅殺馬騰傢人，你讓關中其他諸侯怎麼看？”
“你讓天下有志之士如何看？”
荀彧的話還沒有說完，曹操側過頭，看著荀彧，嗤笑道：“文若，你真的是擔心天下有志之士受到影響，還是你就想替天子守護這最後少得可憐的所謂忠臣？”
荀彧張著嘴巴，話語到嘴邊，卻又咽瞭回去。
曹操又道：“還有，我那好女婿如何能夠如此迅速做出反應，提前趕到箕關，以至於子孝趕過去，被他斬殺？”
“當初商議緊急出兵北上，派馬超帶著馬傢軍為先行軍時，參與的人，除瞭司空府五傑之外，就你、荀攸、戲志才、程昱和賈詡。”
“荀攸的性格我清楚，嫉惡如仇。”
“程昱和張遂沒有任何接觸。當初，陳宮引呂佈入駐兗州，我心灰意冷之下，想要投奔袁紹，是程昱據理力爭。為瞭支持我對抗呂佈，他甚至屠戮瞭自己的同鄉，就為瞭給我湊足糧草。”
“賈詡貪生怕死。”
“唯有可能泄露消息的，隻有你和戲志才。”
“戲志才——”
曹操的話還沒有說完，就被荀彧的笑聲打斷。
荀彧捧腹大笑，笑出瞭眼淚。
原來，兩人的關系已經到瞭如此地步瞭！
他竟然寧願懷疑自己，也不覺得其他人有任何問題。
在他眼裡，自己竟然已經差到如此地步！
曹操看著荀彧捧腹大笑，蹙起眉頭道：“你笑甚？難道我說的有問題？”
“我馬上要出征瞭。”
“你的話，自從追隨我，也一直沒有休息過。”
右手食指撩過荀彧的頭發，曹操道：“已經生瞭華發瞭。”
“你暫時放下政務，好好在傢休養吧！”
“政務方面，你交接給陳群。”
“等我出征回來，我會還你一個公道。”
“如果我錯瞭，屆時，我給你磕頭道歉。”
荀彧笑聲這才停止。
兩隻手掌擦瞭擦臉上的淚痕，荀彧側過頭，笑著看向曹操道：“行，一切聽明公你的安排。”
“我也的確累瞭。”
摸到腰間的香囊，荀彧解瞭下來，笑著問曹操道：“明公，你猜，我何時有隨時戴香囊的習慣？”
曹操愣瞭下，有些茫然道：“你不是一直戴著？”
荀彧不置可否地再笑。
曹操有些慍怒道：“我政務繁忙，日理萬機，哪裡會註意這些小事情？”
荀彧隻是靜靜地看著曹操。
曹操有些窘迫地轉過頭，不敢看荀彧。
好一會兒，荀彧又問道：“人人都說我身上有香味，明公又可知，我何時身上有的香味？為何香味是蘭花香？”
曹操支吾著說不出話來。
荀彧嘆息瞭口氣，緩緩爬起來，沒有再理會曹操，而是默默地走出門去。
一直到荀彧走到門檻處，曹操突然坐起來道：“文若！”
荀彧停住腳步，卻沒有回過頭。
曹操張瞭張嘴。
他其實想說，我還是相信你，等我出征回來，我們好好談談。
可話到嘴邊，想到杜畿和毛玠的話，曹操又將話咽瞭回去，擠出笑容道：“我出征之後，你多放松。需要美女，盡管找許都令滿寵，我會知會他，讓他給你多尋找一些，讓你快樂。”
荀彧沒有回應，隻是繼續離開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