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來瞭。
來的突然。
他是怎麼知道這裡的事情的?
沈漾此刻很詫異。
抬起眼,與他對視,男人的眸色深沉,斂去笑意和一股流氣,剩下的是一種給人安穩的力量。
他這個眼神,太溫柔瞭,溫柔到接近冷淡。
怎麼會有人同時兼並溫柔和冷狠,可顧淮就是。
他還居然為瞭她來這裡?
她心底忽的一陣自嘲的冷笑,她劣跡斑斑,有浸透到骨子裡的腐爛,居然有人為她而來,還是這麼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男人。
見沈漾不動,顧淮微擰眉梢,但沒說話,也沒任何動作。
他答應過,他要給她一個藏身之地。
而這女人,遇到危險,選擇把弟弟交給他,其他的自己來扛著,傻。
若不是程寧過來通知到,他可能得她進去瞭後才知道這事兒。
周川太知道這個事兒瞭,他們淮爺是接到消息後,帶著司機飆車往這裡來。
這樣安靜的氣氛之下,周川特別識相的開口:“沈漾,別拿瞭錢就躲著,拿瞭錢,你得辦事兒。”
說完,顧淮隨即一笑,看向梁祁:“梁先生,這沈漾是滄海一粟的人,我老大花錢請瞭她保護我,期限還沒到。”
他慢條斯理的笑著:“那她現在是不是就算我的人。”
“我來接我的人回去,梁先生應該不會有意見吧?”
兩人對立的站著,氣場相當,雖都笑著,可這笑裡,藏著刀。
一個費盡心思想要殺瞭的人,也明知道他想要他的命,他如今卻大大方方的站在他的面前,跟他談笑風生。
不得不說,顧淮那邊的人,真是個個渾身是膽。
梁祁眸底藏著陰戾,卻笑的客套:“既然如此,那沈漾,跟著他走吧。”
“謝謝。”下一秒,顧淮脫下外套,直接披在瞭沈漾的身上。
一言不發,把人往懷裡一摟,拿過周川手裡的傘,撐開,摟著沈漾的肩膀,邁步就離開瞭。
周川:“.......”
日,你倆撐傘走瞭老子怎麼辦?
他一咬牙,淋著雨跑上瞭車。
後者看著他們三人離開,眸色變得越發陰狠。
冷呵一聲,收回視線,轉身就離開瞭。
......
沈漾原本渾身被雨淋的冰冷,在外套披上來的那一刻,裹帶著他的氣息,談不上一下能變得多暖和瞭。
但心底裡暖和瞭,是真的。
人的本能,就是靠近溫暖,靠近對自己好的人。
但沈漾一點兒都不敢,有敏感的條件反射,對她好,對她溫暖,下意識覺得,就是想要利用她,靠太近,怕被灼傷。
這世上,溫柔陷進,最為可怕,一旦陷入,是致命的。
而,令她訝然的是,梁祁那麼無法無天的人,居然忌憚顧淮三分。怪不得梁祁要殺瞭顧淮,顧淮對他的威脅,定然很大。
車子開走。
沈漾才啞著嗓音開口:“謝謝。”
“不客氣。”
沈漾縮在位置的一角,緊著他的外套,頭發濕漉漉的貼著臉頰,她真的很瘦,這時候看上去更是小小的一團,可憐兮兮的縮在那個角落,這是一個及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勢,生怕有人傷害到她。
男人沉吟一聲。
“沈漾。”嗓音溫沉的叫瞭一聲她的名字。
她抬眼去看他。
那眼神,顫顫的,睫毛被雨水沾濕,難得的顯出瞭弱態。這個眼神抓得顧淮的心狠狠一抽,泛起一陣疼。
他喉結滾動,溫溫淡淡的一笑:“芬芳的花裡能藏著荊棘,絕境裡也能開出玫瑰。沒什麼事兒是過不去的。”
下一回,他應當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把她帶走,而不是以今天這樣的身份帶走她。
不,這種事情,不應該有下回。
沈漾體寒,怕冷。
渾身都是顫顫的,說話也輕瞭很多:“根是爛的,開出來的花,也會是見不得人的臟東西。”
“呵。”顧淮放聲一笑,笑裡有肆意的狂傲,帶著他這個年紀應有的不羈。
“你怎麼知道?扒開看瞭那根是爛的?若真是爛的,它死都開不出花來,還想開出臟東西?”
沈漾怔然,的確。
根都爛瞭,就等同於死瞭。
這一刻,她心底又動容瞭。
想到瞭程寧問她的話,你怎麼和顧淮搞在一起瞭?
跟顧淮搞在一起?
準確來說,跟他待在一起,就有如沐清風的舒服感。
他有時看上去倦懶頹靡,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一樣的沉,她會覺得,他也有心事,會是一個往下墮落的人。
風流愛笑,隻是讓他看起來風光一些而已。
可越接觸,就越清楚,他從不屈從於命運。
顧淮這樣的人,看著高高在上,可他的處境不會比她好,但跟她不一樣的是,他有人保護,有人爭搶。
就算在黑暗裡,他的靈魂也會在鮮血中永生,永遠滾燙發光。
“是。”沈漾忽而笑瞭。
笑著看顧淮,他皮膚很白,是那種冷白色,卻染上些病態。他有時的弱態或許真的不是裝的。
“顧淮,你是不是活不久瞭。”她開口問他,眼神看著他,想要把他的靈魂都看穿。
顧淮垂眸,沉默瞭許久。
是不是活不久瞭,或許是吧。
可人活一秒,就有一秒的價值。
“山高自有可行路,水深亦有渡船人。”
他不信命,也不信那些冷冰冰的數據。
他學瞭很多知識,一把手術刀也救瞭好多人,唯獨對自己,他做不到藥到病除。但他相信自己能好。
車內光線暗暗的,他的側臉顯得寂寥:“就算真的活不久瞭,就把活著的每一分一秒都變得有意義,這樣的生命就算結束瞭也沒遺憾。比活瞭一輩子白活瞭的人有意義,有限的生命做瞭有意義的事,它就變得無限瞭。”
這也是他一直說,他的命是他自己的,誰也別想拿走。
說著,男人偏頭,看著她,忽的問道:“沈漾,你想不想有人對你好?疼你、愛你、把命都給你。”
他聲音輕飄飄,可每個字都深入人心與骨髓。
忽然顧淮明白,他命裡缺什麼?缺愛人,缺知暖知熱的人。
他不確定沈漾是不是那個人,但他願意去走走試試看,看究竟是不是那個人。
今天他是被嚇到瞭。
以前是懵懵懂懂,自己也不大明白的試探撩撥。
可今天是怕這輩子真的就再也見不到她。認識不久,肯定談不上多喜歡和多深愛,但就是不想讓她離開。所以他願意跟著自己的感覺去試試。
但會不會試得好,一向老謀深算的他,也算不到。
這些東西,他沒給過別人,也不知道怎麼給,所以是試試,而不是準確的我給你。
沈漾呼吸倏然屏住,就那麼看著他。
他眼神濃稠灼熱,夾著笑,帶著欲,直入人心扉,說的這些,都是她從不敢奢求的東西,也是從未擁有過的東西。
唇瓣動瞭動,腦裡一片空白,說不出一句話來。扭頭抱緊自己,緩緩閉上眼。
何德何能,顧淮這樣的人願意給她?
她沒說話,顧淮卻倏然垂眸輕笑:“你肯定想。”
“那讓我試試吧,可以嗎?試的話,起碼別推開我,不讓我接近。”
“試好瞭,就不用擔心前路漫漫,因為同行的人永遠不會散。”
“就算以後一起奔向死亡,也有一個憂傷既深情的詞語,叫殉情。”
孤獨的人總想找相似的靈魂聊以慰藉。
一路同行,比肩成雙,榮辱與共。
他想找一個這樣的人。
顧淮這樣的男人,有目標,有定力,慵懶風流的外表是穩沉內斂的決心。
也是疏離漠然的一身冷血。
血液都是涼的。
可他要是愛上一個人,必然豁瞭命也要護著。
涼薄的人深情起來,有能延綿百年的波瀾壯闊和萬年的歷久彌堅。
沈漾心底很瞭然這些。
太沉重,沉重到她不能這樣做出決定。
她的路,還沒規劃好,她的人生,還是爛泥一團,不敢走上去污臟瞭凈土。
索性閉著眼,裝睡。
前排的周川和司機一言不發,假裝是個透明人。
可這些話題,層次很深。
是他們關系近一步的橋梁。
……
沈漾內心沒有辦法平靜,一直到傢裡她都沒辦法平靜。
就像是有灼灼的巖漿,燙著她的心臟。
太炙熱,帶著亮眼的光,一時之間都有一些承受不住。
應該要特別明白的事情是,顧淮他今天在車上的那一番話,是表態,不是表白。
表態就如此亂人心扉,炙熱滾燙的沉重又認真。
要是真的到瞭表白那一刻,沈漾怕自己毀瞭他的一輩子。
她泡在浴缸裡,緩緩的把自己的沉進水裡,就想這樣沉溺、放空。
而樓下。
顧淮如常的坐在沙發上,手裡拿著文件。
突然有些想不通的抬頭:“跟我殉情很丟人嗎?為什麼連這個她都要考慮?”
“……”周川:“哪有人表白是你這樣的:你好,我想要跟你試試,所以你願意跟我殉情嗎?”
顧淮:“……”
他剛剛在車上說的那一番話,有這麼恐怖嗎?
周川:“不過我說你,你真的喜歡她?”
“我說瞭,我試試。”
“行吧。”周川:“果然天才想談戀愛都和普通人不一樣。這都能有自己的規劃。”
“不過今天就這麼把人從滄海一粟帶出來瞭,梁祁估計都不會信沈漾瞭吧?保不住連你倆一起追殺。”
“其實你今天過去算是害瞭她,以後她可能都得跟滄海一粟鬥智鬥勇。”
顧淮:“我不過去,她可能就死瞭。”
“但你還是害瞭她。”
顧淮:“能保住她這一次,就不怕保不瞭她一輩子。”
他對他下的每一個決定都能擔起責任,不管這個責任有多大。
君子一言,駟馬難追。且,落棋無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