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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昊瞥瞭她一眼,沒吭聲,不過待馬車開起來以後,他的長腿隨意的伸瞭出去,馬車內瞬間顯得擁擠起來,葉傾為瞭避開他,不得不又往角落裡挪瞭挪,縮成瞭一小團。
這麼明顯的嫌棄,就像他是一盤沾滿瞭旁人口水的過夜剩菜,高昊嗤笑一聲,懶洋洋的命令道:“你去外面坐!”
這車子就是當初從小湯山回宮時坐的那一輛,馬車自帶瞭一個小隔間,是給隨車的貼身宮女們坐的,現下高昊叫葉傾去的,就是這個小隔間。
葉傾一直有些混沌的思緒終於清醒瞭些,她睜大瞭眼睛向著高昊看去,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。
高昊一邊唇角勾起,帶著幾抹玩味,英俊的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他像足瞭浪蕩子弟,他抬起手,朝外一指,“兩個選擇,一個是坐到外邊去,一個是坐到這裡。”
他的手指伸回,漫不經心的指向瞭自己敞開的懷,意味深長的看著葉傾。
葉傾默默的看瞭他一眼,又默默的收回瞭視線,身體往車廂上一靠,合上瞭雙眼,養起瞭神。
對於這種無理取鬧的傢夥,就甭搭理他,讓他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!
高昊的手指僵在半空,俊臉也僵硬起來,恨死他瞭,這小東西分明是看穿瞭他不舍得打罵於她!
太子殿下隨手抓起瞭身旁的抱枕,一口咬下。
也不知道馬車往什麼地方去瞭,倒是越走越偏,車也漸漸顛簸起來,葉傾昏昏沉沉的靠在車廂裡,腦子裡全是舊日的回憶。
不知什麼時候睡瞭過去,那是一個很美的場景,外面雨聲淅瀝,她和顧長春各自占據瞭書案一邊,一人捧瞭本書看著,她看的入迷,偶然抬起頭,卻發現他的視線並未落在手中書上,而是看著她,他的眼睛漆黑,專註的像是這世界上別無他物,隻有她一人。
馬車突然顛簸瞭下,葉傾一下從睡夢中醒來,她恍惚的看瞭四周一眼,太子殿下似乎匆忙的丟瞭什麼東西。
葉傾自嘲的一笑,她可真夠傻的瞭,那天,顧長春說到喜歡在下雨天看書發呆的時候,明明看瞭她一眼,就如夢裡的那一眼,那麼專註的眼神,分明在說,他看著她發呆就已經足夠!
高昊的心情很不好,她果然看到瞭,該死,她笑瞭,她在嘲笑他麼!
太子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瞭下車,甫一下馬車,高昊開口對馬六說的第一句話就是:“等下把車上的靠枕都換瞭!”
馬六恭敬的應瞭,幸好馬車上的鋪蓋用具一直是備著兩套的,等下換瞭就是。
待太子殿下一行走遠,他立刻喚來內侍,吩咐瞭下去,很快,那小內侍又回轉瞭來,拿著個抱枕,一臉不知所措:“馬大人,您看這抱枕都濕瞭,怎麼辦啊。”
太子素有潔癖,以往各種隨身用具其實都不臟,用一次換洗一次隻是習慣罷瞭。不過東西要是真臟瞭,那就幹脆不要瞭,所以這小內侍才跑來問馬六。
馬六掃瞭一眼,見半個抱枕都濕透瞭,老實人的臉上一紅,他剛娶妻不久,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,心道,太子殿下還真會抓緊時間,怪不得方才太子妃娘娘先行半步,大抵是害羞瞭吧。
以往臟污瞭的物件都是直接賞給這幫伺候的瞭,這回的抱枕,馬六猶豫瞭下,揮手道:“洗幹凈瞭留著備用!”
顧白芷先行一步,葉傾緊隨其後,高昊一臉陰沉的在後面不遠不近的跟著。
這卻是個小山村,因恰在兩座山的山坳裡,卻是比外面溫暖不少,向陽的半山已經是遍佈綠意。
此時正是晚飯時刻,村中炊煙渺渺,犬吠雞叫,好一派田園風光。
葉傾的眼睛又濕瞭,她記得,顧長春問過她的夢想,她當時怎麼回答來著:“二十歲以前,是希望踏遍大好河山,看一看各處風光,現在麼,在青山綠水間,做一個舒舒服服的田舍翁——”
中間有一句,她卻沒有說,二十歲之後,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,她的夢想是梁平帝舍棄六宮,獨寵她一人,這大抵是每一個剛進宮的女子的癡念吧,然後隨著時間流逝,這癡念也漸漸成瞭無望的妄想,直到一顆顆年輕的心在這冰冷的後宮中死去。
沒想到她活著的時候沒得到的,死後卻全都有瞭——青山綠水,田舍之間,有一人真心以對,長相廝守。
從山腳下一條小路蜿蜒而上,至半山豁然開朗,是一片綠色草地,夕陽的餘輝傾瀉其上,美如仙境。
草地中間,兩棵松樹並肩而立,枝葉糾結,宛如連理枝,松樹下一個打理的幹凈整齊的石砌墳塋,葉傾眼前一片模糊,她一步步的走瞭過去,到瞭近前,她蹲下身去,一點點的摩挲著墓碑上的字跡——
顧氏長春及愛妻青青之墓。
葉傾淚眼再度模糊,他記得,他竟然全部都記得!
她身邊有一個新進的宮女,為人活潑,有一次開玩笑的打趣道,顧太醫喚作長春,我們娘娘若是也加一個長字,不就是長青?倒是配的很呢!
當時她淡淡的瞥瞭一眼,身邊的女官霜降立刻呵斥瞭那宮女,顧長春眉眼不動,她還以為他沒聽到,沒想到他一直記在瞭心裡!
顧長春,葉長青,長春長青,葉傾喃喃的低語,隻覺心中圓滿,再無怨尤。
高昊上前一步,隻掃瞭一眼墓碑,便明白發生瞭什麼事情,這個顧院首膽子還真大,不但偷瞭人,竟然還和自己葬在瞭一處,這還真是公然的挖瞭梁平帝的墻角。
他看向一旁的小顧太醫:“找個日子,把人抬出來吧。”
葉傾一震,猛地抬起頭,反駁道:“不,別挖——”
待看到高昊和顧白芷兩人同時流露出的狐疑之色,她鎮定瞭下心神,勉強扯瞭下嘴角,“入土為安,就這樣吧,這裡青山綠水環境也挺好的。”
高昊本就沒所謂,之所以想要把孝賢皇後再送回皇陵,也是為瞭葉傾。
至於顧白芷,則是巴不得這事就此消停下去才好,他也就納悶瞭,叔祖你偷人傢媳婦,偷瞭也就偷瞭,幹嘛還留下那一地血字!
生生的將把柄送到瞭姓高的手裡!反正他現在是魚肉,刀俎怎麼說就怎麼算瞭!
葉傾站直身體,戀戀不舍的看瞭又看,直到高昊不耐煩的轉頭向山下走去,才深一腳淺一腳的跟瞭上去。
二人一路無話上瞭馬車,高昊看到葉傾又是縮到瞭角落裡,心中不爽,隨手又拿起瞭一個簇新的抱枕,直接就下瞭口。
待馬車在宮門前停下,高昊下車面不改色的又吩咐瞭句:“把車上的抱枕都換瞭!”
看到太子妃踉蹌著下瞭馬車,站都站不穩的樣子,又看到瞭那幾個濕漉漉的抱枕,馬六看著自傢主子的眼神瞬間從恭敬上升到瞭崇敬,殿下真乃神人也!
他要不要找個機會,私下裡找殿下取取經,讓娘子滿意什麼的是永無止境的,從來都隻有更滿意,沒有最滿意。
葉傾二人均覺疲憊不堪,草草洗漱上瞭床,高昊瞥瞭葉傾一眼,打瞭個呵欠,自言自語道:“困死瞭,今天怎麼這麼困——”
他嘟囔著合上瞭眼,似乎無意識的伸出手臂,把葉傾一下撈到瞭懷裡,感受到葉傾的手掌抵到他的胸口,高昊的心一沉,面上似是絲毫不覺,很快發出瞭均勻的鼾聲。
葉傾又候瞭一會,熟門熟路的拽瞭個抱枕過來,塞到瞭高昊懷裡,自己則滾瞭出去,一直到瞭床邊上,才疲憊的合上瞭眼,蜷縮成小小的一團。
高昊緩緩的睜開眼,一片漆黑中,隻能隱約看到那個團成瞭一團的瘦小身影,那麼孤單惹人憐愛。
他唇角自嘲的勾起,手臂下意識的收緊,抱緊瞭懷裡的抱枕,背叛是一切活物的天性麼——
就像是當初他養的那隻貓,從它還沒斷奶就在他身邊,他給它喂飯,為它洗澡,它看見他就撲上來,晚上一定要在他懷裡入眠,然後有一天,它突然不見瞭。
等再見它的時候,它整整胖瞭一圈,一身白毛油光水亮,懶洋洋的躺在徐皇後懷裡,看見他,還對他張牙舞爪,像是看到瞭敵人一般。
徐皇後知道這隻貓是他一手養大,每日裡帶著它出來耀武揚威,他表面上不動神色,每次卻都把掌心摳壞。
後來他再也受不瞭,就叫人把這蠢貓幹脆的偷回來,叫人直接送到瞭國境之外,到瞭北部蠻荒地帶,才丟瞭下去。
有時候,他也會想,不知道那邊有沒有耗子,那隻蠢貓自小嬌生慣養,會不會捉魚吃,蠢貓吃的魚都是他剃好瞭刺的,也不知道它自己吃魚,會不會被魚刺卡到嗓子。
不過,聽說蠻荒那邊雖然亂,倒是沒聽說有人吃貓,不像是南方的蠻族。
高昊盯瞭那夜色中模糊的一小團許久,慢慢的合上瞭眼睛,動瞭動嘴唇,輕聲道:“蠢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