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協緊緊攥著孔融之手,幾乎要將他的手掌捏碎一般。
孔融卻已感受不到痛楚,一手捧著那道血詔,一手扶著劉協,是淚流滿面,滿心的懊悔自責。
“陛下,臣不該答應陛下,去荊州聯絡玄德呀,若是臣不去,就不會有這場兵變,陛下就不會出逃,又怎會中這一箭?”
“臣有罪,是臣害瞭陛下…”
孔融自怨自艾的不停抱怨起瞭自己。
劉協卻已無心聽他的自責,生命正飛速的流逝,眼眸漸漸合上,緊握著孔融的手,也開始緩緩在松開。
“嗖嗖嗖!”
車外箭矢不絕,又是幾聲慘叫聲響起,不斷有人倒在曹軍箭下。
“保護皇後,保護濟陰王和長樂公主!”
“陛下好象中箭瞭,怎麼辦?”
“再這麼下去,我們所有人都得被曹軍射殺!”
“你們繼續保護陛下先行,我來斷後擋住曹軍!”
馬車外響起瞭耿紀等漢臣們的悲急叫聲。
孔融一聲長嘆,苦澀說道:
“陛下呀,臣等恐怕也是難逃一死,今日是要陪陛下共赴黃泉瞭…”
此言一出。
原本已合上眼的劉協,仿若受瞭什麼刺激,突然間睜開瞭眼睛。
緊接著,他如回光返照一般,不知哪裡來的力氣,竟是爬將起來推開瞭車門,縱身躍下瞭禦輦。
“陛下——”
孔融一聲驚呼,急是撲瞭上去想要抓住劉協。
為時已晚。
劉協已滾落於車馬,重重的摔在瞭地上。
孔融大驚失色,想也不想就作勢要跳下車去。
“走,不要下來,走!”
“朕命你走,去見玄德皇叔——”
趴在地上的劉協,拼盡殘存的力氣向孔融搖手,發出瞭最後一道聖旨。
當“皇叔”二字出口時,劉協如同也耗盡瞭生命,昂起的頭顱癱軟在地,再也動彈不得一下。
孔融在最後一刻放棄瞭跳下車來。
他明白瞭劉協的苦心。
劉協是知自己必死無疑,方才拼盡全力跳下車去,想為他們擋住曹軍的追擊。
畢竟曹軍追擊的首要目標,就是他這個天子。
眼見天子墜車,追擊的曹軍必然會停下來,哪怕是拖住片刻,也能為他們爭取到寶貴的過河時間。
“陛下,臣以性命起誓,絕不負陛下所托,定將陛下的遺詔交給玄德公!”
孔融滿眼含淚,向著遠去的劉協叩首三拜,爾後一咬牙,方將車門關閉。
身後方向。
吳質和數百名曹軍,還在瘋狂的放箭。
曹丕卻沒有放箭,目光死死盯著前方,手心裡捏瞭把汗,隻默默祈禱自己氣運加身,既能留住天子,又不至於傷及天子。
正焦慮忐忑時,突然前方禦輦車門大開,一個身著龍袍的身影翻滾瞭下來。
身著龍袍,不是天子還能是誰?
曹丕臉色一變,急是大喝一聲:
“天子墜下禦輦瞭,即刻停止放箭,停止放箭!”
零零散散幾箭過後,吳質與左右曹軍親衛,紛紛停止放箭,放慢瞭馬速。
曹丕看著天子趴在地上,一動也不動,心中不禁咯噔一下,一股不祥的預感襲遍全身。
追兵相隔七八步,紛紛停瞭下來,無人再敢上前。
曹丕翻身下馬,手扶著佩劍,在吳質幾人的陪同下,一步步走向瞭天子。
“臣曹丕救駕來遲,讓陛下受驚瞭。”
曹丕停在三步外,向著趴在地上的劉協拱手一拜。
那一具軀體,一動不動,沒有任何回應。
曹丕咽瞭口唾沫,抬頭仔細再看,驀的臉色大變。
一道箭鋒,赫然竟從劉協的後背透出。
“陛下!”
曹丕一聲驚呼,一個箭步沖上前來,將劉協的軀體翻瞭過來。
一張定格在眼珠爆睜,滿面悲憤絕望的臉,撞入瞭眼簾。
胸膛上,赫然插瞭一支利箭,貫穿瞭身體。
曹丕額頭冷汗浸出,顫巍巍的伸出手來,在劉協的鼻間試去。
沒有呼吸!
死瞭!
天子竟已被他的親衛隊射殺!
曹丕倒吸一口涼氣,一屁股跌坐在瞭地上,整個人已是驚到目瞪口呆。
“子桓公子,這…這可該如何是好?”
一旁的吳質也慌瞭神,不知所措的巴巴看向瞭曹丕。
曹丕狠狠的打瞭個冷戰。
眼前這死的人,可不是別人,乃是大漢天子啊。
就算是一個傀儡,可終究是頂著天子的名號。
殺天子,就等於是弒君!
莫說是他父親曹操不敢,就連當年霸道殘暴如董卓,殺少帝劉辯時,也是在廢其帝位之後,方才暗中毒殺。
可這劉協,卻是還未被廢時,還是天子之時,就被射殺!
關鍵還是他的心腹吳質,帶著他的親衛隊幹的這件事。
就算他沒有明著向吳質下令,此事也與他難脫幹系,隻怕他是難逃弒君的罪名啊。
這一刻,無盡的懊悔籠罩瞭曹丕身心。
他開始後悔適才不該頭腦發熱,為瞭奪回天子,冒險暗示吳質放箭。
現下可好,天子雖然追回來瞭,卻已經是個死人。
大功沒撈到,卻撈到瞭個弒君的罪名!
這要他如何向曹操交待?
“劉協啊劉協,你氣運怎會如此不濟,偏偏就被射死瞭,你可是害苦瞭我啊…”
曹丕是咬著牙暗暗抱怨,眼珠飛轉如梭,心下思索著應對之策。
“子桓公子,我們射殺瞭天子,這可該如何是好?”
身旁的吳質滿頭是汗,還是不知所措的詢問著曹丕。
曹丕飛轉的眼珠驀然停下,騰的站瞭起來,瞪著吳質怒斥道:
“吳質,你好大的膽子,明知天子聖駕就在其中,你焉敢下令放箭?”
“現下天子被你射殺,你就成瞭弒君的罪人,你叫我怎麼保你?”
吳質懵瞭。
你這是幾個意思?
剛才不是你跟我說,你曹傢養我有何用?逼著我下令放箭的麼?
命令是你下的,我不過是個執行者,怎麼到頭來這弒君的鍋,反倒成瞭我來背?
吳質回過瞭味來,立時激動的辯解道:
“子桓公子,是你下令放箭的,質隻是奉命行事,這弒君之罪怎麼能讓我一人來擔啊?”
曹丕臉色一沉,厲聲道:
“你休要胡說八道,吾何時曾說過半個字,叫你對天子放箭?”
吳質啞然。
曹丕又環顧左右親衛,喝問道:
“吾再問爾等,是誰向你們下的放箭命令?”
眾親們目光紛紛指向吳質,齊稱是“吳將軍下令放箭”。
面對眾親衛的指證,吳質是欲哭無淚。
曹丕沒有說錯,眾親衛們也沒有作偽證,的的確確是你吳質下的命令啊。
曹丕從頭到尾,就沒有明說一個字,都隻不過是言語暗示而已。
“子桓公子,我,我…”
吳質隻能巴巴的望向曹丕,一臉委屈的樣子。
曹丕卻臉色緩和幾分,一拍吳質:
“季重,你也莫要太擔心,你這麼做終究是為瞭我曹傢。”
“你若不如此,天子落入那大耳賊手中,於我曹傢更加不利。”
“你放心吧,若父親真要問你的罪,我曹丕必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你!”
聽得曹丕這番承諾,吳質隻是一聲輕嘆,將這口弒君的鍋,默默的背瞭下來。
曹丕松瞭口氣,目光再次看向地上劉協的屍骨,眼眸中燃起一絲厭恨之色。
“砰!”
曹丕是越想越氣,忍不住的狠狠踢瞭劉協一腳。
…
宛城,府堂內。
蕭和一面閑呷著湯茶,一面聽取著鄧艾的情報匯報。
“魏將軍和馬將軍已破魯陽,正繼續揮師北上,據細作回報,夏侯惇率一萬五千曹軍離開許都,已進駐梁縣一帶設防。”
“曹仁收攏宛城敗軍,現下正屯兵於葉縣。”
“昨日汝南方面細作傳來消息,曹操主力已過項城,正日夜疾行歸往許都…”
聽得鄧艾的匯報,一旁馬雲鷺面露敬意,嘖嘖贊嘆道:
“雲鷺於關中時,久聞蕭軍師神機妙算,如今看來果然是名不虛傳。”
“蕭軍師這一系列佈局,果真將許都曹軍調瞭出來。”
蕭和淡淡一笑,目光落在地圖許都所在,感嘆道:
“曹軍是被調出來瞭,子龍的輕騎應該也已抵達潁水西岸,我們已經做瞭我們能做的一切,接下來就要靠天子自己的瞭。”
馬雲鷺掐指算瞭一算,說道:
“趙將軍出發已有六日,天子是否成功逃出許都,應該快有消息瞭。”
話音方落。
一卒匆匆而至,拱手道:
“啟稟蕭軍師,子龍將軍他們回來瞭,現下已至北門外。”
蕭和眼眸一亮,笑看向馬雲鷺:
“馬小姐算的還真準,子龍果然回來瞭,走吧,我們去迎一迎,看看他是否接回瞭天子。”
當下蕭和便率宛城留守文武官員,親自出北門,迎接天子聖駕。
當蕭和一眾抵達北門時,趙雲所部已經入城,還有不少生面孔也正一一入城。
看這陣勢,天子應該是順利接回來瞭。
“伯溫軍師!”
趙雲翻身下馬上前,眉宇間卻皆是凝重。
蕭和覺察到瞭不對勁,遂問道:
“子龍,此行莫非不順利,沒有將天子迎回?”
趙雲嘆瞭一口氣,默默道:
“天子原本順利殺出許都,可眼看將至潁水與我會合時,卻為曹軍追上。”
“天子不幸為曹軍弒殺,雲隻將皇後,濟陰王和長樂公主母子三人,以及孔少府等幾位朝臣接瞭回來。”
“唉——”
眾人一片嘩然震驚。
馬雲鷺也好,鄧艾也罷,乃至留守的文官武吏,皆是駭然大震。
就連蕭和,在最初一刻,臉上亦是湧起深深驚色。
他設想過很多結果。
要麼天子兵變失敗,沒能殺出許都,要麼是天子出城未久,被曹軍給追回,要麼…
可天子死在瞭突圍的路上,這卻是他未曾設想過的。
還是為曹軍所殺!
蕭和不禁好奇,這是誰的部將,竟然如此勇猛,敢弒殺天子!
不過。
短暫的震驚過後,蕭和突然間意識到,這個結果對劉備來說,倒未必是一件壞事。
甚至…
是天大的利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