跪在地上的曹丕,本以為躲過瞭一劫,卻萬沒料到荀彧不放過他,竟要逼曹操殺他。
曹丕是嚇到一哆嗦,險些跪癱在地上。
荀彧可跟程昱,劉曄這些謀士不一樣,不單單是你曹操的臣下啊。
人傢是荀氏的傢主,潁川士卒的領袖。
當初人傢荀彧棄袁紹投你曹操,與其說是投奔你,倒不如說是帶著荀氏的政治資源入股。
也就是說,荀彧有雙重身份,一重是你曹操的臣屬,另一重則是你曹氏集團的股東。
而且還是外姓第一大股東。
這樣重量級的人物說出來的話,你曹操能視而不見,敢不當一回事?
曹丕自然是慌瞭神,生恐曹操為荀彧所逼,為瞭給天下人一個交待,做出瞭大義滅親之舉。
畢竟當年曹昂為張繡所害,曹操為瞭籠絡人心,可是能做出大度接納張繡歸降的舉動。
曹昂乃是曹操最喜愛的長子,曹操都能拿得起放得下,何況是他。
“文若,孤的子文剛為大耳賊所害未久,你就讓孤再處死一個兒子,不合適吧。”
曹操臉色陰沉瞭下來,顯然對荀彧的逼迫甚為不滿。
曹丕聽出曹操要保自己,這才稍稍松瞭口氣。
荀彧卻滿面義憤,厲聲道:
“子文公子之死,與曹丕弒殺天子,根本就是兩回事,豈能渾為一談?”
“丞相難道就因喪子之痛未平,就能包庇徇私,放任弒君的罪人逍遙法外瞭嗎?”
“丞相你首先是我大漢丞相,天子之臣,其次才是一個父親。”
“望丞相能為天下做表率,能秉公執法,將參與弒君的所有共犯,統統治其死罪,以還天下人一個公道!”
荀彧是大義凜然,慷慨激昂的又是一番苦諫。
面對咄咄逼人的荀彧,曹操拳頭暗握,嘴角隱隱抽動。
你荀彧的地位,是高於其他外姓謀臣武將不錯,我曹操對你的敬重,確實也遠多於別人。
可我畢竟是主,你荀彧是臣。
現下我已放低姿態,這樣跟你懇求瞭,你還是不啃松口,還是要咄咄相逼。
你想幹什麼?
為瞭一個已死的天子,跟我曹操翻臉,造我的反不成?
荀彧的這般態度,著實將曹操激怒瞭。
曹操目光變的冷峻起來,也不說話,就那麼直視著荀彧。
荀彧亦不退讓,亦是昂首挺胸,無所畏懼的直視著曹操。
二人就這麼在天子靈前對視,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。
跪伏在地的曹丕,額頭汗珠刷刷直滾,眼珠溜溜的飛轉,思索著自保之策。
突然眼眸一聚,一道精光閃過。
“刷!”
曹丕陡然間跳瞭起來,拔劍出鞘,架在瞭自己的脖間。
這突如其來的舉動,將所有人都嚇瞭一大跳。
“曹丕,你瘋瞭麼,你想幹什麼?”
曹操以為他竟要舉劍自盡,不由大吃一驚,急是厲聲喝止。
夏侯惇,許褚等心腹,震驚之下,亦是紛紛上前阻攔。
就連荀彧也面露一絲驚異,似乎沒料到,曹丕竟然有如此勇氣。
唯有曹植和楊修二人,吃驚一瞬後,卻迅速的對視一眼,眸中透出一絲會心之色。
“父親,天子雖是為吳質所誤殺,可吳質畢竟是隨兒去救天子,兒確實難辭其咎。”
“父親若不殺兒,便會為天下宵小污蔑為不忠。”
“可虎毒不食子,父親若是殺瞭兒,又會被那些宵小視為不仁,污蔑父親冷血殘忍,不顧念骨肉親情。”
“父親既不能殺兒,又不能不給天下人一個交待,兒唯有割發代首,方可不使父親陷入兩難境地!”
說罷,曹丕抓起一把自己的頭發,毫不猶豫的就割瞭下去。
眼見曹丕並非是想自殺,而是來瞭一招割發代首,曹操不由松瞭口氣。
割發代首這一招,當年他也玩過。
當年行軍途中,經過一片莊稼地,他便下令踐踏百姓田地者斬。
結果話音剛落,他坐騎受瞭驚,沖進瞭田地裡,踩壞瞭一大片莊稼。
身為主公,當然不可能處死自己,可自己下的命令不遵守,又等於打瞭自己臉,難以服眾。
於是乎,他便想出瞭割發代首這一招。
身體發膚,受之於父母,不可毀傷,割發乃是不孝之大罪。
曹丕來這麼一招,勉勉強強也算是能彌補他的罪行瞭。
“文若,子桓已割發代首,你還不滿意嗎?”
曹操嘆瞭口氣,回頭再次看向荀彧。
荀彧沉默不語,明顯已沒有瞭適才的憤慨激昂。
“文若,身體發膚,受之父母,子桓都已經割發代首瞭,你還要怎樣?”
“說到底,誤殺天子的乃是吳質,根本與子桓沒有關系,你為何非要不依不撓的逼丞相殺自己的兒子?”
“莫非你荀彧眼中,隻有天子,沒有丞相這個主公?”
“難不成,你隻忠於天子,而不忠於丞相?”
夏侯惇終於忍無可忍,跳瞭出來要護犢子。
他還反過來質問起瞭荀彧,將曹丕是否罪該處死這件事,轉移到瞭荀彧是否忠於曹操上來。
荀彧心頭一震。
他是自詡漢臣,忠於天子,可並不代表他不願忠於曹操。
既是大漢之臣,又是曹操之屬,這是他兼有的雙重身份。
這也是先前劉協幾次謀劃政變,想奪取曹操的權力,他都不曾參與的原因。
現下夏侯惇這一番質問,卻把他問住瞭。
若他否認自己是曹操之臣,就等於跟曹操徹底決裂,站在瞭曹操的對立面上。
那麼今日之後,他將如何自處?
荀氏一族的前途命運,傢族利益,是否會因他與曹操的決裂而受牽連?
而若承認自己乃曹操之臣,那他以臣子的身份,卻逼迫主公殺自己的兒子,又豈是為臣之道?
荀彧被夾在瞭這裡,一時竟無言回應。
良久後。
荀彧一聲無奈長嘆,默默的向著曹操一拱手:
“彧並非是逼迫丞相,彧所做的一切,都隻是為瞭丞相匡扶漢室的大業。”
“丞相若執意要保下子桓公子,認為這樣做就能給天下人一個交待,彧無話可說。”
“彧告退。”
說罷,荀彧轉身而去,面帶著失望之色,黯然走出瞭靈堂。
曹操望著荀彧遠去的背影,恍惚看到一位同生共死過的老友,正離自己越來越遠,越來越遠…
他的眼神中,漸漸也透出幾分失望。
此時的曹丕方才徹底松瞭口氣,遂小心翼翼道:“父親,兒——”
話未出口,曹操反手一巴掌,狠狠的扇在瞭曹丕臉上。
曹丕搖搖晃晃倒退幾步,捂著臉又是委屈,又是惶恐的望向滿臉憤怒失望曹操。
“你可知你給孤惹下瞭多大的禍,你真是太令孤失望瞭!”
曹操一臉的恨其不爭,劈頭蓋臉的罵瞭曹丕一通。
曹丕不敢作聲,隻能低頭捂臉,立正挨罵。
氣出的差不多瞭,曹操方才擺瞭擺手:
“你惹下瞭這麼大的禍,許都你是留不瞭瞭,即刻以勞軍的名義,滾去合肥你妙才叔父那裡避避風頭去吧。”
曹丕如釋重負,忙是跪下來向曹操叩瞭三個頭,爾後才起身黯然離去。
“孟德,我說句實話,子桓雖是闖下瞭大禍,可他初衷也是為瞭追回天子。”
“一個死在他手中的天子,總比一個活著落入劉備手中的天子,對我們來說更有利吧。”
夏侯惇見曹操氣消瞭,便替曹丕說起瞭話。
曹操若有所思,臉色稍有緩和。
“再說這荀彧,今日我總算是看明白瞭,他終究跟咱們不是一條心呀。”
夏侯惇意味深長的慨嘆道,言語中顯然是在暗示曹操,要對荀彧有所提防。
“吾對他已是仁至義盡,若他當真要與吾分道揚鑣,那就別怪不念舊日情份瞭。”
曹操眼眸之中,透出一絲寒意。
爾後深吸一口氣,目光轉向瞭劉協的棺槨,眼神已恢復冷靜。
“事已至此,我們必須要盡快另立新帝,方能繼續號令天下。”
“待安葬天子後,吾當即刻率軍殺往南陽,一者奪回宛城,二者看能否向劉備施壓,逼迫其交還皇後和濟陰王。”
“濟陰王乃天子血脈,自然是立其為帝,最合乎法統。”
曹操語氣森冷,做出瞭決斷。
夏侯惇深以為然。
曹操來到棺槨旁,看著躺在其中,那具冰冷的劉協屍骨,臉上不禁浮現出恨怨之色。
“劉協啊劉協,孤養瞭你十幾年,你卻忘恩負義,不惜背叛孤去投奔那大耳賊,你是死有餘辜,死有餘辜啊…”
…
宛城。
同樣是滿城素縞,一片哀傷。
劉備聞知天子被弒的消息,自然是大為震驚,率三萬餘將士快馬加鞭,趕到瞭宛城。
當確認瞭天子被曹軍追兵所殺後,劉備除瞭憤慨悲恨之外,也隻能在宛城中設靈堂,為劉協舉喪
一連七日,滿城軍民披麻戴孝,遙祭天子。
入夜,劉備照例獨留靈堂,為劉協守靈。
孔融在蕭和的陪伴下,來到瞭靈堂,將劉協留下的那道血詔,進獻給瞭劉備。
看著這道劉協以血所書的托孤遺詔,劉備心中是五味雜陳,感慨萬千。
良久後,劉備手捧血詔,向著劉協靈位一拜:
“陛下請放心,備定不負陛下所托,必輔佐濟陰王續承大統,討滅曹賊,為陛下報仇雪恨,興復我大漢社稷!”
身後的孔融,幾番欲言又止後,卻一咬牙,似是下瞭某種決心。
於是他深吸一口氣,向劉備一拱手:
“玄德公,先帝臨終之前,除瞭這道遺詔之外,還留有一道口諭。”
“先帝令融轉告玄德公,若濟陰王可輔則輔之,若其庸碌無能,玄德公便可自為天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