廣陵郡,淮陰城。
殘陽西斜時,曹植正披甲執劍,在楊修的陪同下巡城。
此時天色未晚,還未到關閉城門之時,東門依舊有商人百姓趕著最後半個時辰出出進進。
曹植巡至東門時犯瞭酒癮,便叫左右拿出隨時攜帶的酒囊,在這城樓上暢飲起來。
“子建公子,現下你有軍職在身,又擔當著這守城重任,修以為你還當以身作則,少喝酒才是。”
楊修不得不出言勸阻。
自古詩酒不分傢,曹植才華橫逸,詩文冠絕天下,每每吟詩作賦之時,少不瞭要喝酒助興,激發靈感。
久而久之,自然便養成瞭這嗜酒如命的癖好。
如今雖向曹操請命,以中朗將的身份來淮南軍前效力,卻仍收斂不住這好酒的秉性。
“淮陰遠離前線,子孝叔父把我打發到這種地方閑置,明顯是沒把我當回事。”
“咱們終日無所事事,喝杯酒解解悶又有什麼大不瞭?”
曹植言語中透著幾分無奈,將另一隻酒囊塞給楊修,苦笑道:
“德祖你莫要顧慮太多,來來來,坐下來陪吾喝兩杯才是正事。”
楊修自然看得出來,曹植心裡邊有情緒,對曹仁這位叔父存有抱怨不滿。
這也怪不得曹仁。
曹傢上下皆知,曹丕和曹植兩兄弟失寵,曹操要扶立神童庶子曹沖上位。
這般形勢下,曹仁不可能跟曹植走的太近,以免引起曹沖那邊不必要的誤會猜疑。
畢竟將來若曹沖繼承曹傢基業,他還要在自己那個神童侄兒手下討口飯吃。
故曹植調至合肥後,曹仁沒兩天功夫,便將其調出壽春來守淮陰城。
一來能跟他保持距離,二來淮陰城遠離前線,也算是對他的一種保護。
“果然是人情冷暖,世態炎涼呀。”
“德祖,看來我想在合肥立功,重得父親青睞的機會是渺茫嘍~~”
曹植苦笑著慨嘆唏噓,仰頭猛灌起瞭悶酒。
根據司馬懿之計,曹丕跟著曹操去伐關中,他則爭得瞭來守合肥的差事,以圖立功重獲曹操寵愛。
可這淮陰城遠離前線,跟正在北上的劉備八桿子打不著,又哪裡來的立功機會?
此時的曹植,不免是灰心喪氣,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內。
“子建公子,淮陰雖遠離前線,可你未必沒有立功的機會呀。”
楊修卻按住瞭曹植舉起的酒囊,嘴角鉤起一抹玩味的冷笑。
曹植身形一震,忙是放下酒囊,茫然看向楊修。
“那劉備雖以主力北出合肥,正進攻成德,可據細作所報,劉備攻成德的兵力隻有六萬餘人。”
“而依我估算,劉備既是沒有增兵宛城,那其可動用的北上兵力,就應該在八到九萬人左右。”
楊修掰著指頭算瞭一算,爾後反問道:
“剩下的那兩萬人哪裡去瞭?”
曹植臉上浮現疑色。
楊修目光轉向南面,冷笑道:
“所以修估算,劉備必是兵分兩路,主力佯裝由合肥北攻成德,另一路兵馬卻由中瀆水北上,想要攻我淮陰。”
“如此,敵軍便能由淮陰入淮水,憑借水軍優勢,溯淮水西進,直插壽春側後,與劉備主力形成南北夾擊之勢!”
聽到這裡,曹植身形一凜,頓時吃瞭一驚。
隻是驚異過後,曹植眸是緊跟著湧起喜色。
若如楊修所說,劉備要分兵來攻淮陰,那他這淮陰城便成瞭前線,他不就有立功的機會瞭嗎?
曹植精神大振,立時興奮起來。
“劉備這路兵馬,欲攻我淮陰,就先要攻取廣陵治所高郵城。”
“廣陵太守陳矯,現駐軍於高郵城,麾下有兵馬約三千餘人,以此人能力,倘若敵軍來攻,守得高郵五六日當不成問題。”
“屆時公子你便盡起淮陰之兵,星夜兼程南下馳援高郵,必能裡應外合重挫敵軍,解高郵之圍。”
“爾後甚至能趁勝追擊南下,一舉收復廣陵城,飲馬長江,威脅到江東腹地,逼迫劉備撤兵南歸。”
“如此一來,子建公子便是立下瞭奇功一件,還怕不能重得丞相青睞嗎?”
楊修手指著南面,臉上是一副運籌帷幄的自信,洋洋灑灑為曹植勾勒出一幅藍圖。
曹植臉上陰霾盡散,越聽越是驚喜。
就在這時。
一卒匆匆而入,將一道帛書獻上,口稱是廣陵太守陳矯剛剛送到八百裡急報。
曹植神色一震,忙跟楊修對視瞭一眼。
楊修接過帛書,掃過一眼後,臉上掠起得意笑容:
“果然不出我所料,子建公子,這是老天都在幫你啊!”
曹植精神一振,急是奪過那帛書,迫不及待細看。
那是陳矯的告急文書,聲稱劉備部將丁奉,率八千水軍自廣陵城入中瀆水,現下已兵臨高郵城下,意欲圍城!
曹植霎時間欣喜若狂,跳將起來,大贊道:
“德祖,你當真是料事如神,大耳賊果真分兵走中瀆水,欲攻我淮陰!”
“你說的沒錯,老天都在幫我曹植!”
“哈哈哈——”
曹植將酒囊扔在瞭一邊,手捧著那道急報,興奮的大笑起來。
楊修則捋著細髯,笑瞇瞇道:
“既然那劉備將一樁大功,拱手送給瞭子建公子手上,公子你豈有不收之理?”
“公子可現在就集結兵馬,我們入夜便秘密出發,晝夜兼程兩日內就能殺到高郵城下。”
“到時我們舉火為號,內外夾擊丁奉,必可破之!”
曹植深以為然,當即便傳下號令,令城中五千曹軍於南門一線集結待命。
大功在前,曹植是心情大好,便叫親衛準備下酒菜,要在臨出發之前喝上一頓,提前慶賀大功到手。
楊修也不再阻攔,亦是春風滿面,陪著曹植喝個盡興。
東門城樓上,曹植和楊修談笑風聲,喝的快意。
二人卻渾然不覺,淮水之上,一支艦隊已溯江而來,飛速向淮陰城接近。
旗艦之上。
甘寧扶刀傲立,冷峻的目光正射向漸漸接近的淮陰城。
“伯溫軍師這招由海入淮之計,當真是神來之筆。”
“曹仁那廝萬萬料不到,我會走海路,從淮水下遊奇襲瞭他的淮陰城吧…”
甘寧喃喃自語著,眉宇間皆是嘆服感慨。
船行如風,轉眼已過中瀆水口,淮陰城已近在眼前。
甘寧深吸一口氣,大喝一聲:
“傳我將令,各船沖入渡頭,給我一鼓作氣搶下東門,殺入淮陰城!”
號令傳下。
數十艘艨沖艦,當先從艦隊中沖出,如一隻隻箭魚一般,撲向瞭淮陰東門渡頭。
城樓上。
曹植和楊修還正喝的盡興。
突然,城樓外響起瞭士卒的尖叫聲。
“下遊方向,有大批戰船接近。”
“有數十艘艨沖,加速向我渡頭沖來。”
“不好,艨沖上有士卒殺出,突襲瞭我渡頭!”
“劉軍,好象是劉軍!”
驚恐的叫聲驟然響起。
曹植和楊修臉色一變,二人急是對視一眼,騰的跳瞭起來沖出瞭城樓外。
舉目一望,隻見百餘艘戰船,如幽靈鬼船一般,突然間從淮水下遊而來。
數十艘艨沖先一步沖入渡頭,數以千計的劉軍士卒殺下船來,轉眼間將渡頭百餘守卒殺盡。
登岸的劉軍士卒,高舉著“甘”字旗,正向近在咫尺的東門襲卷而來。
“甘字旗,是那甘寧!”
“這是劉備的水軍!”
楊修大驚失色,顫栗的一聲驚呼。
曹植駭然變色,如同見鬼一般,驚問道:
“劉備的水軍,不是剛剛殺到高郵嗎,怎會這麼快就殺到我淮陰?”
“這…這不合理,這完全不合理啊~~”
楊修眼珠飛轉,額頭冷汗滾滾浸出,猛的打瞭個寒戰,陡然驚醒。
“不好,這是劉備的第三路兵馬,這不是丁奉那一路。”
“這個甘寧,他必是走海路入淮,溯淮水西進,出其不意奇襲我淮陰城啊!”
“此乃劉備明修棧道,暗度陳倉之計,他此番大軍渡江北進,從一開始的目標便是我淮陰城!”
“子孝將軍中計瞭!”
楊修何等聰明,此刻終於道破瞭玄機。
曹植幡然驚醒,嚇到兩腿一哆嗦,險些沒能站住。
“公子,速速下令關閉城門,拉起吊橋,絕不能放敵軍殺進來!”
“再將南門兵馬調來東門,無論如何也要守住淮陰城!”
“若再失瞭淮陰,公子你就再無翻身的機會瞭啊!”
回過神來的楊修,激動的大叫道。
曹植又是一哆嗦,強行壓制住驚恐,急是叫道:
“拉起吊橋,關閉城門,速速關閉城門——”
城門下。
曹軍守卒得令,慌忙驅趕進出城門下商人百姓,試圖關閉城門。
“弟兄們,隨我奪下城門,接應蕩寇將軍大軍入城!”
人群中,偽裝已久的蘇飛,拔刀大喝。
同樣偽裝成路人的數十名錦帆卒,即刻卸下偽裝,亮出瞭兵器衣甲,撲向瞭茫然失措的曹軍守卒。
此乃甘寧之計。
一萬兩千主力走水路疾行時,先派蘇飛帶著百餘精銳,偽裝成入城的百姓,隻為在關鍵時刻發難,奪取城門,為甘寧主力入城爭取時間。
蘇飛突然發難,守卒被殺瞭個措手不及,本該關閉的城門,依舊敞開。
就在這短短片刻間,甘寧已統帥著數千登岸士卒,如潮水一般向著東門湧來。
“德祖,怎麼辦,這可怎麼辦?”
終日沉浸於詩酒的曹植,顯然應付不瞭這般危急場面,此時已是方寸大亂。
楊修一聲長嘆,無奈道:
“大勢已去,東門是守不住瞭,子建公子,速速棄城,由西門撤往壽春吧!”
曹植早已沒瞭主見,忙不迭的便拖著半醉的身軀,在一眾親衛的擁簇下逃下城來。
眾人將曹植扶上戰馬,沿著主街便要逃去。
就在這時,身後無數劉軍將士,已如洪流般灌入瞭東門。
甘寧一馬當先,手中長刀左右一舞,將兩名阻擋在前的曹卒便斬翻在地。
他血目一掃,隻見前方不遠處,一眾曹軍正擁簇著一位衣甲鮮亮,油頭粉面的年輕武將奔逃。
不是曹植,還能是誰!
甘寧瞬間興奮到眼眸充血,拍馬狂追而上,大喝一聲:
“曹植小兒,你哪裡逃——”
這一聲,如虎吼一般,震到前方曹植耳中嗡嗡作響。
他本就喝到半醉,騎馬都隻是勉強,這般被甘寧一吼,嚇到兩腿夾不住馬腹,竟是從馬上翻倒在瞭地上。
落地的曹植,顧不得劇痛,掙紮著想要爬起來時,甘寧已策馬追至,巍然的身軀將他籠罩在陰影之下。
“老天待我甘寧還真是不薄,又讓我逮到一隻奇貨!”
甘寧口中冷笑,血刀已抵在瞭曹植的脖子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