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和笑瞭。
果然如他所料,身為曹植的心腹謀主,楊修此番前來,自然是為瞭曹植而來。
隻是出乎意料的是,楊修的背後還有一個卞夫人。
身為曹操的正妻,卻背著曹操,派心腹來拜會老劉這個死敵,這個卞氏膽子也真是夠大。
不過轉念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。
卞氏共有四子,丕,彰,植,熊。
曹彰鹽瀆一戰為甘寧所殺,曹熊早年又因病早逝,四個兒子已沒瞭兩個,若曹植再沒瞭的話,就隻剩下瞭曹丕這麼個獨苗。
卞氏救子心切,瞞著曹操來見老劉,求他不殺曹植倒也合情合理。
劉備也很快想明白瞭這一點,況且他本來就沒打算殺曹植,於是便要開口。
話未出口。
蕭和眼眸一轉,卻搶先冷笑道:
“曹操乃漢臣,曹氏滿門便皆為漢賊,人人得而誅之人。”
“楊修,你告訴我,我傢大將軍憑什麼不殺曹植?”
龐統一眼看出蕭和用意,嘴角暗暗上揚。
這位蕭軍師,這是不想讓劉備吃虧,要借此機會,跟那卞氏和楊修談條件呢。
楊修猶豫瞭一下後,拱手道:
“我傢夫人說瞭,隻要玄德公能不殺我傢子建公子,我們可以向玄德公透露一樁我軍機密軍情,作為答謝之禮。”
蕭和暗自冷笑。
果然如他所料,楊修並非是打算來空手套白狼,是帶著條件前來的。
“是什麼樣的軍情,能換得瞭曹植一條性命?”
蕭和卻未當場就讓劉備答應,還要先試探一下這份情報的含金量。
楊修卻一臉自信,說道:
“這一道情報,關乎到淮南戰局,關乎到壽春得失,修敢以性命保證,必值得換我傢子建公子一條性命。”
關乎到壽春得失…嗯,含金量勉強夠瞭。
蕭和回頭向劉備微微點頭,眼神暗示。
劉備明白瞭蕭和心思,遂道:
“若如你所說,這道軍情當真如此重要,那吾便答應你的條件,饒曹植一命。”
楊修暗自竊喜,醞釀瞭片刻後,方壓低聲音道:
“此機密乃是數日前,我們夫人從元讓將軍那裡探聽到,說是丞相已密令夏侯楙和張燕,抽調五千許都鎮軍,假借向南陽押糧為名出城南下。”
“半道上,這五千兵馬卻改道向東,經由潁水星夜兼程奔襲潁口城,打通許都南下入淮之路,從上遊威脅貴軍,逼你們不得不分重兵回奪潁口,以緩減壽春所受壓力。”
楊修將所謂的機密軍情,就此泄露瞭出來。
劉備眼神微微一震,騰的站瞭起來,幾步來到瞭沙盤前。
潁口城乃潁水與淮水交匯之處。
自古以來,從北方奪取淮南,多隻有兩條路。
一條是由下邳自泗水南下入淮,一條便是由潁川自潁水南下入淮。
兵馬未動,糧草先行嘛,沿水而下既能運兵又能運糧。
先前兵臨壽春城下後,劉備便在蕭和及龐統的提義下,分兵往上遊,奪取瞭潁口城,以封閉潁水入淮之路。
因考慮到曹軍主力多在南陽和關中,能解壽春之圍者,無非是臧霸的青徐鎮軍。
故劉備在兵圍壽春的同時,令甘寧統軍一萬,駐紮於盱眙,以阻擋臧霸軍團南下。
潁口城屯駐的兵馬,不過廖化的兩千餘人而已。
不想曹操抽調瞭許都鎮軍,還玩瞭一出聲東擊西之計,這要是讓那五千兵馬突然殺至潁口城下,廖化還真有可能被殺瞭個措手不及,失瞭潁口。
楊修這道情報,確實是值得換曹植一條性命。
劉備回頭向蕭和征詢意見,蕭和微微點頭。
“好,若你這道情報屬實,吾答應你,不殺曹植!”
劉備便回頭看向楊修,欣然給出瞭承諾。
楊修如釋重負,忙是一番感激拜謝。
“大將軍當真乃仁義之主,我傢主母必會對大將軍感激不盡,倘若…”
話鋒一轉,楊修訕訕笑道:
“倘若大將軍能放歸我傢子建公子的話,我傢夫人必銘記大將軍恩德,將來必有回報!”
蕭和笑瞭。
這個楊修,還真是得寸進尺,前腳剛求得老劉不殺曹植,後腳竟就想將曹植索回。
他還真好意思開這個口啊…
“楊德祖,我傢大將軍是仁義,卻並非婦人之仁!”
“你以為,就憑你恭維幾句,我們大將軍就會放瞭那曹植不成?”
“你也當真是異想天開,什麼白日夢都敢做!”
不等蕭和開口,龐統便是一通冷嘲熱諷,將楊修給懟瞭回去。
龐統這話既是在諷刺楊修,又是說給劉備聽的,提醒他可別真婦人之仁,感念卞氏救子心切,真把曹植這隻奇貨給放瞭。
劉備聽明白龐統暗示,自然不可能耳朵根一軟,就放瞭曹植。
“吾既答應不殺曹植,自然言出必行,這一點你盡可放心。”
“至於放歸曹植,往後再說吧。”
劉備沒把話說死,給瞭楊修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,爾後吩咐陳到,安排人暫時將楊修安置於營中,不可怠慢。
楊修也知道,劉備不是這麼好糊弄的,這是要將他暫扣於壽春大營,待證實瞭他提供的情報是否屬實之後,才會放他走。
楊修別無選擇,隻得乖乖的拱手告退。
“伯溫,士元,夏侯楙張燕這一路曹軍,吾當如何應對,你們可有良策?”
前腳送走楊修,後腳劉備便是問道。
“將計就計!”
蕭和與龐統不約而出,齊聲給出四字對策。
二人對視一眼,臉上掠起智者所見略同的默契笑意。
…
五天後,潁口城北。
東方發白,天快要亮瞭。
四十餘艘民船,借著未明的天色,正順潁水向南疾駛。
“父親,你在天之靈看著吧,兒要親自上陣殺賊,以祭奠你在天之靈瞭。”
船首的夏侯楙望著天空,口中咬牙切齒自語著,眼中燃燒著復仇的怒焰。
夏侯兩兄弟,夏侯惇少子而夏侯淵多子,故早年夏侯淵便將夏侯楙過繼給瞭夏侯惇為嗣子。
明面上,夏侯楙隻能稱呼夏侯淵為叔父,心中卻仍視夏侯淵為父。
自聽聞夏侯淵隕命合肥後,他就無日無夜不想著統兵上陣,為父報仇。
今日,終於給他等到瞭機會。
就在夏侯楙暗暗發誓時,前方江面地勢漸漸開闊。
潁口已至,前方就是淮水瞭。
蒙蒙的晨光下,對岸一座城池輪廓,若隱若現。
“子林將軍,前方應該就是潁口城瞭,我們得做好突襲準備。”
身後響起瞭張燕的提醒聲。
夏侯楙思緒收回,下意識的握緊瞭刀柄,眉宇間的激動難以掩飾。
他雖出身將門,自詡勇猛有乃父之風,但到底戰陣經驗少得可憐,如今初臨大戰,難免心情激動。
相較之下,張燕這位“老將”,大風大浪見多瞭,卻要沉穩的多,隻從容冷靜的傳達號令,命各船士卒做好戰鬥準備。
船入淮水,前方潁口城已清晰可見。
城北渡頭處,稀稀落落的停靠瞭十來艘戰船,渡頭士卒粗略估算不過兩百來人。
顯然,潁口劉軍疏於防備,並未料到曹軍會有奇兵南下突襲。
“司馬仲達這一計,當真是一道出奇制勝的妙計也!”
“伯父麾下,又得一員神機妙算之士,當真是天佑也…”
夏侯楙一聲狂笑,揚刀一指對岸,大喝一聲:
“各船聽令,沖上渡頭,殺盡敵軍,一鼓作氣沖入潁口城!”
令旗搖動,進攻號令傳下。
各船得令,躲在船艙中的五千曹軍士卒,很快被將官催促著登上甲板,扶刀肅立。
一面“夏侯”大旗,升起在瞭旗艦之上。
數十艘船隻,滿帆滿槳,向著渡頭呼嘯而上。
渡頭之上,鑼聲鼓聲,驟然響起。
不足兩百人的劉軍守卒,眼見曹軍神兵天降,頃刻間不戰自亂,潰逃一空。
各船暢通無阻,順利的沖上瞭渡頭。
夏侯楙翻身上馬,第一個提刀躍下戰船,沖上瞭渡頭。
張燕及五千餘曹軍步騎,皆是爭先恐後漫上南岸,沖過渡頭,直奔近在咫尺的潁口城殺去。
當五千曹軍,如虎狼般沖出渡頭時,卻全員傻眼,紛紛止住瞭腳步。
滿臉殺意的夏侯楙,猛的勒住戰馬,臉上殺意瞬間為驚駭取代。
前方潁口城下,八千劉軍士卒,早已背城列陣。
一員須發皆白的老將,橫刀立馬,以諷刺的目光,冷眼註視著沖湧而至的曹軍。
身後,一面“黃”字大旗,正耀眼飛舞。
“這,這…”
夏侯楙一時神色驚愕,陷入不知所措中。
張燕卻臉色驚變,急叫道:
“不好,敵軍早有防備,我們奇襲潁口的計劃被識破瞭!”
“夏侯將軍,速速撤兵退回船上啊!”
夏侯楙駭然變色,震愕到僵在原地,方寸大亂。
他經驗欠缺的致命缺陷,在此刻盡顯無疑。
面對這驟然劇變,夏侯楙心神大亂,竟忘瞭下令撤退。
“殺盡曹軍——”
前方老將黃忠,長刀已揮,已傳下號令。
戰鼓聲敲響,八千劉軍轟然裂陣,如潮水般撲向瞭擁擠惶然的曹軍。
黃忠一夾馬腹,提刀縱馬,如一道流火,直撲夏侯楙而上。
“夏侯小賊,吾送你去與夏侯淵父子團聚!”
一聲雷霆暴喝,黃忠已如鐵塔般模亙在夏侯楙眼前,手中長刀卷起漫空狂塵,橫掃而至。
夏侯楙此刻方才驚醒過來,慌忙欲舉刀抵擋。
為時已晚。
刀式未出,電光已至。
一聲慘叫響起。
夏侯楙被攔腰斬成兩截,轟然墜落於馬下。
張燕大驚失色,慌忙撥馬轉身而逃。
五千曹軍如潰巢螻蟻,驚恐失措的望風而逃。
劉軍如潮水般輾殺而上,頃刻間殺到曹軍鬼哭狼嚎,片甲不留。
當張燕帶著殘兵敗將,逃至岸邊,剛想要登船之時,卻身形凝固成冰,眼神瞬間為絕望填滿。
前方淮水江面上,百餘艘劉軍戰船,不知何時已橫亙在江面上,封住瞭他們撤入潁水之路。
“曹公啊曹公,你既不放心我,便該將我閑置到底,何苦再度啟用我,讓我前來送死啊?”
張燕望向關中方向,臉上已為悲憤苦澀占據。
…
兩日後,壽春劉軍主營。
夏侯楙的首級,已隨同黃忠的捷報,擺在瞭劉備的案幾上。
張燕生擒,夏侯楙斬首,五千曹軍盡滅…
“伯溫,士元,看來你們的將計就計之策,是大獲全勝啊!”
劉備合上戰報,笑看向瞭蕭和龐統。
蕭和一笑,目光轉向楊修:
“大將軍,看來楊主簿也是誠信之人,給我們的情報確是屬實。”
楊修卻神色尷尬,心中五味雜陳,不是滋味。
劉備大獲全勝,證實瞭他的情報無誤,自然會言而有信,不殺曹植。
可看著夏侯楙的首級,楊修又心生愧疚,為自己出賣曹操這個主公而羞愧。
“楊主簿,請轉告卞夫人,吾劉備一諾千金,必會善待其子,叫她盡可放心。”
劉備再次給出瞭承諾。
楊修心情方才稍稍安慰,隻得臉上勉強堆笑,拱手道謝。
任務已結束,楊修不敢再逗留下去,當即告辭而去。
“楊主簿且慢!”
蕭和卻留住瞭他,問道:
“你不是想接回你傢子建公子麼,這件事,也不是不可能談。”
此言一出。
楊修身形一震,心頭霎時間湧起狂喜。
聽蕭和這話,這是要跟他談換回曹植的條件啊。
“不知大將軍需要我們做什麼,才能放歸我傢子建公子?”
楊修忙轉回身來,迫不及待問道。
蕭和向帳外一指壽春方向,淡淡一笑:
“很簡單,你們助我們大將軍拿下壽春城,我們大將軍便奉還你傢子建公子,咱們兩傢雙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