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。
近七萬餘劉軍士卒,已陸陸續續的移營至瞭高地,壽春城四周隻餘下一座座空營。
壽春南面一道高地上。
劉備帶著蕭和龐統一眾謀士,正遠望著壽春方向。
身後,一道烽火已升起,向淝水東岸的廖化所部下達瞭掘堤壩命令。
約莫一個時辰後。
借著頭頂月光,隱約已看到,壽春西面方向,隱約似有千軍萬馬,正向壽春逼近。
那是滾滾洪流,正襲卷而來!
“大將軍,洪流已至,接下來,咱們就可以看熱鬧瞭。”
蕭和笑指向瞭壽春城。
劉備一笑,拂手道:
“來人啊,溫一壺酒,吾與軍師邊喝酒,邊看曹仁的熱鬧!”
…
壽春城,州府正堂內。
一場酒宴也在進行。
滿城的累贅被打包丟給瞭劉備,憑空又得瞭近三個月的糧草,曹仁是陰霾一掃,心情大好,難得設下酒宴小小慶賀。
“楊德祖,你當真是我曹仁的福星,這杯酒,吾敬你的一石二鳥之計!”
曹仁酒杯高舉,笑呵呵的敬向楊修。
楊修心中有愧,面上卻不敢表露,還得賠笑舉杯。
曹仁一杯酒飲盡,再斟一杯,高舉向眾人:
“諸位,我們沒瞭這滿城百姓做累贅,又得瞭數月糧草,堅守壽春五個月當不在話下。”
“丞相最多三月,必能掃蕩西涼諸賊,揮師南下來解壽春之圍。”
“到時我們裡應外合,內外夾擊,必可大破大耳賊!”
“諸位盡可安心,打起精神來,隨吾堅守壽春!”
眾人皆是精神抖擻,轟然起身舉杯,打算響應曹仁的激勵人心之詞。
“噔噔噔!”
急促的腳步聲響起,一卒慌慌張張闖入。
“稟鎮東將軍,西門李曼成將軍派人傳來急報,說是有洪水正朝我壽春西門襲來!”
曹仁酒剛入喉,猛的噎瞭一下。
“你說什麼?”
曹仁酒杯放案幾上一砸,邊嗆咳嗽,邊厲聲斥道:
“好端端的,怎麼突然會有洪水襲城?”
“李典他莫不是老眼昏花瞭不成?”
曹仁自然是不信。
堂中諸將,多也是不信,以為李典是看花瞭眼。
唯有劉曄,眼珠轉瞭一轉,驀的打瞭個寒戰。
“鎮東將軍,李將軍應該不是看花瞭眼,西門可能真有洪水來襲,我們得過去才是!”
不等曹仁開口,劉曄便一躍而起,急匆匆沖瞭出去。
見得劉曄如此反應,曹仁不由也警覺起來,當即帶著眾人直奔西門。
登上城頭之時,滿城值守的曹軍士卒,已是大呼小叫,一片驚慌失措。
“曼成,怎麼回事?”
曹仁踏上城樓,沖著李典喝問道。
李典臉色蒼白如紙,抬手顫栗的向城外一指:
“鎮東將軍,洪…洪……”
曹仁背後一涼,感覺到瞭一絲不妙,幾步沖到城前一望。
霎時間,曹仁身形晃瞭一晃,整個人僵硬成冰。
那愕然驚悚的眼神,恍若見鬼一般。
洪水。
月色與火光映照下,西門之外,滾滾洪流,正如千軍萬馬,朝著西門漫卷而至。
這一刻,曹仁以為自己是喝醉瞭,下意識的揉瞭揉眼睛,繼續向前看去。
他沒有看錯。
洪流襲卷而近,已將城外劉軍圍營淹沒,頃刻間已卷至瞭城墻前。
“這…這…”
“這突然間,怎會有洪流沖向我壽春城?”
“近日雖有秋雨,卻也沒大到足以發洪水的地步啊?”
曹仁眼神如若見鬼一般,茫然驚愕的目光,看向瞭身後眾人。
張昭,周泰,楊修等眾人,已是目瞪口呆。
唯有劉曄,倒吸幾口涼氣後,驟然驚醒。
“鎮東將軍,這不是下雨所致的洪水,這是那劉備掘開瞭淝水,要水灌我壽春城啊!”
劉曄聲音顫栗嘶啞,道破瞭玄機。
曹仁身形一凜,急是回頭,向著淝水方向看去。
沒錯,除瞭淝水之外,哪裡還能突然冒出這等聲勢駭人的洪流!
淝水堤壩可是固若金湯,多少年都不曾有過潰堤,不是劉備所掘,還有什麼原因能使堤壩決堤?
“好你個大耳賊,竟然使出如此歹毒的計策!”
幡然驚醒的曹仁,拳頭狠狠擊打在城垛上,咬牙切齒的大罵道。
劉曄則一聲苦嘆息,無奈道:
“這等毒計,必是出自於那蕭和之手,我們是千算萬算,自以為壽春城固若金湯,卻沒防到他會使水淹壽春這一計!”
曹仁又是心頭一震,眼眸憤怒到充血,口中咬牙切齒大罵:
“蕭和,又是你這山野村夫,你這個奸詐的妖人,可恨,可恨~~”
曹仁在無能狂怒,一旁楊修卻打瞭個寒戰,驀的幡然驚醒。
他終於明白瞭,蕭和為何要令他忽悠曹仁,將壽春城中的百姓驅趕出城。
目的,就是為瞭讓劉備不必投鼠忌器,在不必擔心誤傷滿城百姓,有損自己仁義之名的情況下,放心大膽的水灌壽春!
“我竟然完全被蒙在鼓裡,全然沒能料到,他竟是要水淹壽春,我稀裡糊塗的就做瞭他的棋子?”
“此人之智,當真是匪夷所思,遠勝於我!”
楊修倒吸著涼氣,後脊發涼,心頭竟湧起一絲毛骨悚然的寒意。
真相已知,楊修卻不敢揭穿,隻能心虛的望向曹仁。
“那蕭和鬼謀神算,奇謀百出,這是世人皆知之事,我們確實是低估瞭他。”
“鎮東將軍,事已至此,唯有即刻召集士卒,速速折毀城中房舍,擔土運石,填補各處縫隙才是。”
“若是給洪水滲入瞭壽春城內,這裡外一沖一浸,城墻若是一塌,萬事皆休矣~~”
劉曄最先冷靜瞭下來,急是沉聲提醒道。
曹仁驀然清醒,當即喝道:
“快,快傳吾號令,調集所有人馬,擔土抬石,填補縫隙——”
號令傳下,諸將和滿城士卒,皆是手忙腳亂起來。
“鎮東將軍,現下正植秋汛,淝水水勢不弱,壽春地勢又略處低窪。”
“天時地利,皆在劉備那一邊,想封住這洪水,隻怕難啊!”
張遼卻望著城外滾滾而近的洪流,潑出瞭一瓢冷水。
曹仁心中又是一凜,目光顫巍巍向城外看去。
洪流已至,如驚濤駭浪般拍向瞭城墻。
那洶洶之勢,令城墻上的士卒無不恐慌,本能的向後退去,好似生恐被洪流卷下城去。
片刻之間,水位便飛速上湧,將半截城墻皆是浸泡在瞭洪水之中。
很快,一股股的洪水,便從城門空隙,以及那些肉眼看不見的縫隙,無孔不入的灌入瞭城內。
曹軍雖擔土抬石,拼瞭命的封堵空隙,卻依舊拆瞭東墻補西墻,封堵不及。
不多時,城內的水位,也不斷漲瞭下來,逼得曹軍士卒,紛紛爬上屋頂城墻上躲避。
當天光放曉之時,整座壽春城,已變成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島。
三萬曹軍士卒,軍心大亂,陷入惶恐驚懼之中。
…
城南,高地劉營。
劉備舉著望遠鏡,將被大水淹灌的壽春形勢,已是盡收眼底。
“伯溫你這一計,當真是遠勝百萬雄師!”
“此計,與當年樊城一役,水灌曹營有異曲同工之妙呀。”
劉備是嘖嘖贊嘆,憶起瞭當年一戰,不禁感慨唏噓。
張飛則是指著壽春城,嘲諷道:
“曹仁那狗東西,還以為把滿城百姓趕出城,能消耗咱們的糧草,卻不想是把自己的保命符給扔瞭。”
“俺不得不誇一下,楊修這小子還真是有些本事,咱得上表天子,給他表功才是啊!”
眾人皆是大笑。
蕭和則要冷靜得多,卻道:
“這洪水威力雖大,卻來也快,去也快,若是給曹仁熬到水勢降下,我們就白折騰瞭一場。”
“大將軍,咱們還得來他一道攻心之計,雙管齊下,數日內打垮曹軍意志。”
蕭和便再獻一計,叫劉備以大將軍名義寫一道檄書,歷數曹氏弒君篡漢的罪行,聲稱此次兵圍壽春,隻為誅殺曹仁這個曹氏子弟,餘者凡願越城也降者,皆不問罪。
爾後將這道詔書,謄寫他上千份,以水軍接近壽春城,將之射入城中,以瓦解城中曹軍人心。
“好一道攻心之計,好,就依伯溫之計!”
劉備欣然采納,當即親手執筆,寫下一道檄文,謄寫出數千份,當天便射入城中。
一切如蕭和所料。
劉備這一道檄書,威力絲毫不亞於城外滔滔洪流。
本就軍心惶惶,士氣低落的曹軍,一看到這道檄文,僅存的鬥志頃刻間瓦解一空。
出逃開始。
淮南籍的曹軍士卒,見識瞭曹仁驅民搶糧的殘暴手段後,早就對其心懷怨恨。
劉備檄文一到,立時將他們對曹傢僅存的忠誠擊潰。
於是淮南籍士卒們,最先行動起來,以繩索將自己從城上放下,以門板等作為船筏,整隊整隊的越城降劉。
兩天之內,近四千餘淮南籍士卒,便逃的一幹二凈。
受此影響之下,那些非淮南籍的士卒,也開始跟著越城出降。
洪水未退,劉軍的攻勢還未開始,壽春城軍心已瀕臨崩潰…
“大耳賊,你好生卑鄙,竟以此卑劣手段,來動搖我的軍心!”
“可恨,可恨~~”
府堂內的曹仁,將手中那道檄文,撕瞭個粉碎。
接著他怒氣未消,沖著諸將喝斥道:
“傳吾將令,速速將所有的檄文收繳上來,誰敢私藏,立斬不赦!”
“還有,即刻實施連坐之法,凡一人逃亡,全伍斬首,一伍逃亡,全什斬首,依次類推!”
“四門城墻的值守,全部換成北方籍士卒,但遇出逃者,當場斬殺,不必請示!”
曹仁是連下瞭數道血腥殺令,以鎮壓士卒出逃之勢。
諸將默默領命,無人敢有質疑。
楊修眼珠轉瞭幾轉,卻拱手進言道:
“鎮東將軍,恕修鬥膽說一句話,我軍現下內外交困,軍心崩解已成定局,任何手段都不過是杯水車薪。”
“再過幾日,水位一降,劉備八萬大軍,必四面來攻。”
“彼此莫說士卒們拼死抵抗,隻怕劉備大軍一到,頃刻間倒戈歸順!”
“真要到瞭那個時候,壽春城失守不說,我三萬大軍,還有鎮東將軍及我們所有人,隻怕皆要死無葬身之地啊!”
曹仁心中一凜,滿腔的怒火,立時被潑瞭個透心涼。
“那你說,吾當如何是好?”
楊修深吸一口氣,正色道:
“壽春城失陷已成定局,修以為鎮東將軍當趁著劉備尚未攻城,即刻率我軍棄城突圍。”
“如此,方能保得鎮東將軍和我等有用之身,方能保住三萬將士性命,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也!”
曹仁沉默瞭下來。
他並沒有第一時間亢怒,痛斥楊修喪城失地餿主意,隻是眉頭深皺,沉默不語。
楊修看出瞭曹仁已被說動,便趁勢道:
“此役非是鎮東將軍和我等將士不用命,而是劉備借瞭天時之威,已非我們人力所能抗拒。”
“修相信,以丞相之英明睿斷,必能體會到我們的苦衷,定然不會怪罪鎮東將軍。”
“鎮東將軍乃曹傢第一大將,乃丞相的左膀右臂,修料丞相也絕不會想將軍你折在瞭壽春城呀。”
楊修看出曹仁需要臺階,便是大義凜然的給他把臺階鋪好。
曹仁嘆息一聲,目光看向瞭劉曄張遼等人,尋求眾人意見。
眾人皆不作聲,顯然也都默認瞭楊修所說。
曹仁權衡再三後,無力的擺瞭擺手道:
“罷瞭罷瞭,你說的沒錯,壽春失守,非是我等不能力戰之罪也。”
“爾等皆是我大漢朝的精英,我曹仁焉能因顧及我的顏面,就令爾等葬身在此。”
“就依德祖所說,速速去為突圍做準備吧。”
此言出口,堂中響起陣陣如釋重負的吐息聲。
眾人盡皆告退,各自前去做棄城準備。
唯有一人,去而復返,趁著旁人皆走,又回到瞭府堂內。
“子揚,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?”
剛剛端起酒杯,準備喝幾杯悶酒的曹仁,抬頭看向瞭劉曄。
劉曄湊上近前,壓低聲音道:
“鎮東將軍,以那蕭和的智計,定然已料到我們會突圍,必會令劉備設伏阻擊。”
“我們若就這般貿然殺出城去,倘若中瞭劉備埋伏,豈非自送死路?”
曹仁手一哆嗦,酒杯險些沒拿穩,急是問道:
“那依你所見,我們突圍就是自尋死路,你適才軍議,為何不出言反對楊修的提議?”
劉曄深吸一口氣,神色凝重道:
“鎮東將軍,我們突圍自然是要突圍,可若想順利殺出去,恐怕必須要將張昭,周泰等孫權舊部,統統犧牲掉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