犧牲張昭周泰等江東軍團?
曹仁心頭一震,急問:“子揚你此言何意?”
劉曄輕吸一口氣,緩緩道:
“我軍突圍方向,無非是兩條,一為向北突圍,搶渡淮水,北往龍亢。”
“這第二條路,乃是向西突圍,退往陽泉一線。”
“那蕭和自然也能算到,我們會從這兩個方向突圍,必會叫劉備在西北二門方向上,屯有重兵阻擊。”
“無論我軍向北還是向西,隻要為敵所阻,不能迅速破圍,劉備各路追兵必會頃刻而至,將我軍四面圍殲。”
“故曄以為,我們想突圍成功,必當想方設法,將其中一面敵軍調離,我們方能趁虛突圍,一舉甩脫劉備的追兵!”
曹仁目光盯著地圖,咀嚼著劉曄所說,漸漸若有所悟。
“子揚言之有理,言之有理。”
曹仁微微點頭,卻又道:
“既是你想到這一節,可有良策,能將劉備其中一面圍兵調離?”
話方出口,曹仁回想起適才劉曄所說,犧牲孫權舊部那番話,猛然省悟。
“你的意思是,令張昭周泰,率孫權舊部從一面突圍,引誘劉備重兵堵截,我們卻趁勢從另一面突圍?”
劉曄嘆瞭口氣,面露幾分無奈。
“曄此計,也是不得已而為之,若不能有所犧牲,則我滿城將士皆要葬身在此。”
“現下淮南籍士卒,多已越城降劉,軍中隻剩下北方籍士卒,還有數千孫氏舊部。”
“若要選誰犧牲的話,也隻能…”
劉曄話未言盡,又是一聲苦澀嘆息。
曹仁明白瞭。
人有親疏遠近,兵自然也有親疏遠近。
到萬不得已,非得犧牲一部分士卒時,自然要保全北方籍的嫡系士卒,犧牲那幫來自江東的孫權舊部。
此乃人之常情,沒什麼好說的,換誰誰都會如此。
“好,就依你之見,就讓張昭周泰他們,去做誘餌!”
曹仁明白劉曄深意後,沒有半分猶豫便拍案做瞭決斷。
劉曄暗松瞭一口氣,接著道:
“除瞭犧牲孫權舊部外,曄還願詐降劉備,以向其泄露假情報,雙管齊下,確保將劉備重兵皆調至一面!”
曹仁精神一振。
劉曄乃漢室宗親,論出身,可是在籍的劉氏皇族,遠比劉備這種野生的漢室宗親,要根紅苗正的多。
一位漢室宗親,劉氏同族,在大勢已去的情況下,選擇歸降投靠劉備這位同宗兄弟,應該合情合理,絕不會令劉備懷疑吧。
“子揚你這道詐降之計,當真是妙,那劉備絕計不會想…”
曹仁正要拍案喝彩時,卻心頭一震,腦海中猛的劃過一個念頭:
劉曄既與劉備,同屬劉氏皇族,當此危難之際,為什麼就不能真降劉備呢?
對劉曄而言,投靠自己的同宗兄弟,去匡扶漢室,難道不比效忠於曹操,幫著他們曹傢代漢,更有吸引力嗎?
曹仁半截話咽瞭回去,眼神玩味的審視起瞭劉曄。
“鎮東將軍不必多慮,曄傢眷皆在許都,焉會不顧他們生死,做出背叛丞相之舉?”
“且丞相於曄有知遇之恩,曄自當知恩圖報,豈能做那種忘恩負義之徒!”
“再者,曄雖劉氏後裔,卻知自古天下無不亡之國的道理。”
“漢室氣數已盡,丞相取而代之,乃上應天命,下順人心,大勢所趨!”
“今劉備雖異軍突起,崛起於江南,卻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瞭,終究不能逆天改命。”
“曄雖才智有限,卻也知天下大勢,順之者昌,逆之者亡的道理,又豈會做出抗逆天命的蠢事?”
劉曄是洋洋灑灑,慷慨陳詞,表明瞭自己對曹操的忠誠。
簡而言之就一句話:
漢室必亡,曹氏必興,我劉曄姓劉不姓傻,我知道該把寶押在哪一邊。
這一番掏心窩子的坦白,也成功打消瞭曹仁那一絲猜疑與顧慮。
曹仁喜笑顏開,遂哈哈一笑:
“子揚你多慮瞭,你對丞相的忠誠,對我曹氏的忠誠,我曹仁何曾有過懷疑?”
“你就盡管去詐降那大耳賊去吧,我曹仁將身傢性命,和這數萬將士的生死,全都托付在你身上瞭!”
劉曄一拱手,慨然道:
“鎮東將軍放心,我劉曄定不負丞相,不負將軍!”
…
兩日後。
洪流漸已退降,城內城外的水位,已降至瞭腰部以下。
城南高地上。
劉備已召集諸將,部署對壽春城的最後一擊。
“曹仁將滿城百姓驅趕,已失盡淮南人心,城中淮南籍士卒皆已越城出降。”
“聽聞曹仁實施瞭連坐之法,妄圖以殺戮來鎮壓士卒出逃之勢,卻仍阻攔不住,現下連北方籍的士卒都開始出逃。”
“由此可判斷,城中曹軍軍心已瀕臨瓦解,且城西數處城墻,已被浸泡到將要陷塌的地步。”
“統以為,最遲後日,水位再降一半時,我們便可四面攻城,必可摧枯拉朽般破之!”
龐統指著沙盤,滿臉自信的分析道。
張飛等眾將,盡皆熱血激蕩,無不憋著一股勁,想要爭立先登之功。
劉備眼中亦是豪意燃燒,目光看向瞭蕭和。
蕭和一笑,卻道:
“壽春城現下就是一座紙糊的城,隻消被我們輕輕一踹,必定轟然倒塌,這一點想必曹仁比我們更清楚。”
“曹仁可不是那種坐以待斃之徒,和猜想不等我軍動手,恐怕他就要卷鋪蓋開溜瞭…”
此言一出,帳中瞬間安靜下來。
劉備眼眸微微一轉,忙問道:
“伯溫你的意思時,曹仁可能會放棄壽春城,棄城突圍?”
蕭和微微點頭。
劉備目光盯著沙盤,捋著細髯點頭道:
“伯溫的顧慮不無道理,現下壽春城是內外交困,以吾對曹仁的瞭解,他不可能看不出大勢已去。”
“嗯,看來我們得有所部署,阻擊其棄城突圍才是!”
劉備話音方落,丁奉便派人來報,稱其率巡船視壽春南門時,捕獲瞭一名越城出逃的黑衣人。
那人不是尋常士卒,自稱乃是劉曄傢奴,奉其主之命潛出城來有密事求見。
劉曄的傢奴?
劉備身形微動,眼眸中閃過一道喜色。
劉曄,這位出身劉氏皇族,卻甘為曹操謀士的同宗,當此危難之際,突然派傢奴來見自己?
不用猜,這必是見壽春勢危,想要來改投自己這個同宗兄弟瞭。
劉備精神一振,當即喝令將來人傳入。
須臾,那心腹傢奴,已跪倒在瞭帳前。
果然不出所料。
那傢奴獻上瞭劉曄的親筆信,宣稱要棄暗投明,歸順劉備這位同宗,且他共匡漢室。
劉備接過書信細觀,不由大喜。
旁人來歸倒也罷瞭,劉曄來降卻意義重大啊。
這位不光是曹操的謀士,更是根紅苗正的漢室宗親,劉氏皇族。
劉曄若能來降,某種意義上為天下的劉氏皇族做瞭一個榜樣,將促使他們紛擁來歸,來相助他劉備,共扶他們劉漢社稷!
“你主劉子揚,當真願歸降我們大將軍?”
劉備對自傢同宗,天然有親近感,蕭和卻沒那麼容易輕信。
“我傢主人說瞭,當年他投奔曹操,乃是誤認為曹操乃大漢忠臣,想要助他匡扶劉傢社稷。”
“誰想曹操自滅袁氏之後,便日漸顯露出謀朝篡位之心,甚至還縱容其子弒殺天子,其漢賊奸臣的本性,已是昭然若揭。”
“我傢主人看清楚瞭曹操真面目,早已心懷背棄曹賊,轉投大將軍之心,隻是苦於沒有覓得良機。”
“現下他終於等到瞭機會,故而派小人冒死出城,向大將軍表明歸順之心!”
黑衣傢奴說著叩首在地,懇求道:
“我傢主公懇請大將軍念在同宗之情的份上,能寬恕他先前誤投曹賊之罪,給他們一個將功補過,助大將軍共匡劉傢江山社稷的機會!”
這番慷慨陳詞,有理有據,合情合理,似乎找不出什麼漏洞。
劉備顯然是信瞭。
蕭和眼中的疑色,卻始終難消。
畢竟他是看過劇本的人。
劉曄嘴上說著志在匡扶漢室,可他生平卻從未做過一件匡扶漢室之事,全都是在幫著曹操掃清篡漢的絆腳石。
荀彧好歹還反對過曹操稱魏公。
這個劉曄呢,從曹操稱公稱王,再到曹丕廢漢稱帝,他是一個屁都沒放過,甚至還參與瞭勸進上表。
這樣一個“識時務”之人,盡忠職守侍奉瞭曹傢三代的曹魏元老,蕭和能信他就見鬼瞭。
“大將軍,我傢主公為表誠意,這裡還有一樁機密獻於大將軍,以助大將軍攻取壽春,一舉殲滅曹仁淮南軍團!”
說著那黑衣傢奴,便將一道密信,獻瞭上來。
這番話,不由令劉備大為驚喜,當即令陳到宣讀出來。
劉曄在信中聲稱,楊修已勸服曹仁,趁劉備尚未攻城之時,率兩萬餘曹軍棄城突圍。
曹仁原定之計劃,乃是令周泰張昭等江東降臣,率孫權舊部,佯裝主力從北門突圍,假意要搶渡淮水逃往龍亢,以吸引劉軍主力。
到時曹仁則自率北方籍嫡系,自西門突圍,趁劉軍西面兵力被抽調之機一舉殺出一條血路,向西逃往陽泉一線。
“果然如伯溫你所料,曹仁當真要逃!”
劉備欣喜的目光急看向蕭和。
蕭和真是把曹仁看透瞭。
這位曹傢第一大將,果然不敢與壽春共存亡,要提桶跑路。
圍城劉軍約有七萬餘人,若曹仁集中兩萬多曹軍,趁著水勢未退搶先突圍,若不能準確判斷其突圍方向,還真不好圍堵。
劉曄這道機密,正是雪中送炭。
這意味著他們已知曹仁突圍方向,可調集重兵於壽春以西設伏阻擊,一舉將曹仁軍團殲滅!
壽春既得,又滅三萬曹軍,還誅殺曹傢第一大將!
消息傳回去,曹操不說是天塌瞭,至少也得是塌瞭一半吧!
“劉子揚,他確實是真心歸降我傢大將軍?”
“這一道機密,也是真的嗎?”
蕭和卻依舊未信,將那帛書向黑衣傢奴眼前一揚。
黑衣傢奴一拱手,慨然道:
“我傢主人已指淝水立誓,倘有半句虛言,便叫他不得好死!”
好傢夥,這樣的毒誓都敢立,對老劉這樣仁義君子,殺傷力那是相當大啊。
果然。
劉備臉上再無質疑,鄭重其是道:
“子揚與吾皆為劉氏子孫,吾相信他必有一顆匡扶漢室的赤誠之心。”
“你這就回壽春,轉告子揚,我劉備期待著與他並肩而戰,共扶社稷的那一天!”
傢奴如釋重負,當即再三叩謝,方才帶著劉備的回復告辭。
送走傢奴,劉備興沖沖看向蕭和:
“伯溫,咱們既已知曹仁要從西門突圍,是否當調集重兵,於西面設伏,一舉圍殲曹仁軍團?”
聽這話,老劉顯然是深信瞭劉曄的指淝水為誓。
蕭和卻在琢磨著,怎麼能說服劉備,莫要因同為姓劉的濾鏡,就輕信瞭劉曄。
正待開口時,卻又有丁奉派人來報,宣稱有越城出逃的士卒,受楊修所托,帶來瞭一道密報。
楊修密報?
劉備便收起瞭興奮,將那密報接過,與蕭和等眾人共看。
這一看不要緊,劉備臉色是驟然一變。
楊修在密報中稱,曹仁已秘密召集除張昭周泰外諸將,宣佈將在明晚從北門突圍,搶渡淮水逃往龍亢!
“伯溫,這…”
劉備驚疑的目光看向瞭蕭和。
楊修這份密報,與劉曄所透露的情報,截然相反。
後者稱曹仁將從西門突圍,前者則稱曹仁要從北門突圍。
這兩道情報,自相矛盾,到底該信誰呢?
劉備有些糊塗瞭。
“大將軍還不明白嗎?”
“楊修已騎虎難下,他已別無選擇,怎麼可能向我們透露假情報?”
“楊修情報為真,那劉曄的情報便自然為假。”
“大將軍這位同宗,嘴上說的天花亂墜,大義凜然,甚至是不惜指淝水為誓,實則卻是在詐降大將軍,想對我軍調虎離山,以助曹仁趁虛從北門突圍呀。”
蕭和冷笑著將劉曄的圖謀揭穿。
劉備身形一震,驀然省悟,急是將兩道情報,再次反復細看。
良久後。
劉備臉上燃起怒色,將劉曄手書拍案瞭案幾上,怒道:
“這個劉曄,枉他為劉氏皇族,出身比吾還正,沒想到他不思匡扶漢室便罷,為保曹傢竟不惜做出背誓無信之舉!”
“他怎配為漢室宗親,怎配為劉氏子孫!”
張飛等諸將,無不民憤怒激昂,深為劉曄的不恥行徑而憤怒。
蕭和卻不怒不驚,隻輕嘆道:
“天下劉氏宗親多如牛毛,有似劉焉劉表這種隻圖割擁一方者,也有似劉曄這種背祖忘宗,隻想在曹傢新朝中謀一個榮華富貴者。”
“真正想力挽狂瀾,匡扶社稷,再興我大漢朝,卻是鳳毛麟角。”
“相比於他們,大將軍你才是異類呀。”
劉備心頭一震,恍然明悟,不由沉默下來。
臉上怒氣漸消,心緒也漸漸恢復瞭平靜。
良久後,劉備搖頭一聲慨嘆:
“也罷,人各有志,不能強求。”
“這大漢社稷,他們不想扶,那就由我劉備一人來扶吧!”
劉備是大度,可不代表諸將也大度。
張飛是勃然大怒,憤然罵道:
“劉曄這廝不想扶漢就罷瞭,竟然還敢指淝水為誓來誆騙大將軍,實在可恨之極!”
“大將軍你大度能饒他,俺卻饒不瞭他,俺定要將他大卸八塊,讓他不得好死!”
劉備眉頭一鎖,臉上亦燃起一絲怒色,遂看向蕭和:
“伯溫,依你之見,吾當如何應對?”
蕭和眼中殺意如刀,手往沙盤上一指,冷冷道:
“還能如何,自然是於壽春以北設伏,坐等曹軍前來送死。”
“曹仁也罷,劉曄也罷,凡阻礙大將軍再興大漢者,統統誅滅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