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飛是真的心急呀。
這副樣子,恨不得自傢兄長明天稱公,後天稱王,大後天就登基稱帝。
“翼德將軍,這上表也不能光咱們倆人上表,得拉上嶽丈,諸葛孔明,還有魏文長,糜子仲他們,乃至於那孔文舉一起才行。”
“人越多,聲勢越浩大,才更能證明大將軍乃眾望所歸,人心所向!”
聽得蕭和所說,張飛不住點頭。
“這麼多人聯名上表,咱們私下串聯也是需要點時間,肯定是急不來。”
“再說瞭,這種事又不是廟裡趕頭香,大將軍沒必要趕第一個,可以讓曹操先來嘛。”
蕭和嘴角揚起一絲玩味笑意。
張飛一愣,眼神卻又茫然瞭起來。
“讓曹操先來?”
張飛眼珠轉瞭一轉,驀的叫道:
“伯溫,你是說,曹操那廝,也有進位為國公的意思?”
蕭和一笑。
他倒也不是斷定,隻是推測而已。
當年的曹操,就是在赤壁之戰慘敗,數征江東失利之後,開始搗鼓著稱公稱王。
原因無他,為子孫鋪路而已。
幾次南征失利,讓曹操意識到,自己有生之年一統天下,已無可能。
若挾天下一統的蓋世奇功,那他曹操就是天命所歸,人心所向,根本不需搞什麼稱公稱王的遮羞佈,可一步到位,直接改朝換代便是。
天下不能一統,你曹操有臉廢漢自立?
沒臉,那你就隻能在生前老老實實做漢臣,折騰出稱公稱王這一套流程,以漸進式的手段為你兒子孫子代漢鋪好瞭路。
而現下曹操面臨的局勢,比當年還惡劣。
不光南方未能平定,甚至還失去瞭宛城襄陽,壽春合肥,疆域收縮至瞭南陽至淮北一線。
這種局面下,曹操嘴上不說,心裡卻應該門兒清,有生之年想要滅掉老劉,一統天下已是希望渺茫。
如此形勢之下,曹操做出同樣的選擇,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。
“曹操那奸賊,素來有篡漢之心,他想要稱公稱王也說得通!”
張飛轉過瞭彎來,連連點頭,卻又道:
“就算那老賊要稱公稱王,他稱他的,咱們稱咱們的,咱們為啥要落在他後邊?”
蕭和搖頭一嘆。
張飛還是不懂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呀。
稱公也好,稱王也罷,但凡你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,必為眾矢之的。
袁術就是最好的例子。
等到有人開瞭頭,把火力吸引完瞭,讓天下人已經接受瞭這套流程,那你再隨後跟進,便會毫無壓力。
世人會說,看吧,是曹操開瞭個壞頭,以外姓身份稱公稱王,人傢劉備是劉氏皇族,憑什麼不能稱公稱王?
“我自有我的道理,翼德將軍不必想那麼多,隻管聽我的便是瞭。”
蕭和也懶得再多廢唇舌解釋,不然張飛一問接著一問,就成瞭打破砂鍋問到底瞭。
張飛對蕭和自然是深信不疑,聽得他這麼一說,“哦”瞭一聲,便不好再追問下去。
當下二人便定下計議,私下去串連群僚,為聯名上表天子做準備。
應付過瞭張飛,微醉的蕭和,方才在鄧艾的攙扶下,回往瞭住所。
今日雖是入城第一天,劉備百忙之中已特意交待下去,將壽春城中除州府之外,最奢豪的一座府宅提前收拾出來,賜與瞭蕭和。
月上眉梢之時,蕭和踏入瞭這座原本是袁術之子袁耀的東宮。
“伯溫軍師,你回來啦,拜見軍師~~”
蕭和一進門,一位妙齡女子便迎上前來,笑盈盈的福身作揖。
“練師?”
蕭和眼眸一亮,奇道:
“你不是在應天,協助華佗興建醫學院麼,怎會來此?”
眼前這佳人,正是步練師。
早先劉備升任大將軍後,蕭和便曾提請劉備,由華佗牽頭,創辦一座類似於太學院的醫學院,專門為大漢朝流水線式培養醫學人才。
步練師身為華佗嫡傳弟子,自然是留在應天,協助自傢師父籌辦醫學院。
不想在今日壽春城破之時,她竟會出現在眼前。
看起來還在此等候瞭多時。
“看樣子伯溫軍師今日是喝瞭不少酒,練師早已備下醒酒湯,伯溫軍師先趁熱喝瞭吧。”
步練師也不解釋,隻面帶淺笑,上前攙扶蕭和坐下,又將一碗尚溫的醒酒湯奉上。
鄧艾一瞧這陣勢,立馬識趣的退瞭出去,將房門順勢掩上。
燭火搖曳的房中,隻餘下他二人。
蕭和醒酒湯喝罷,接著又問起步練師為何會來壽春。
步練師臉畔泛起些許微暈,似乎有什麼話羞於啟齒。
猶豫瞭一下後,方是微紅著臉道:
“練師本是在應天協理師父籌辦醫學院,是關夫人召瞭練師前去,說伯溫軍師你在前線沒個體己人照顧飲食起居,她心下實在不放心。”
“關夫人說練師曾侍奉過伯溫軍師,又懂醫術,有練師照顧伯溫軍師,她心裡邊也安心,便派瞭練師前來侍奉~~”
步練師含羞低眉,將前因後果道來。
蕭和眼眸轉瞭幾轉,驀的眸中一亮,明白瞭關銀屏的此舉用意。
什麼樣的女子,才會照顧一個男子的飲食起居?
無非婢女和妻妾而已。
步練師身份早已曝光,乃是現任吳郡太守步騭的妹妹,怎麼可能再以婢女的身份,前來照顧他?
不是婢女,便為妻妾。
關銀屏就是以這樣的方式,委婉的表明自己的態度,願促成他納步練師為側夫人這樁好事。
顯然,關銀屏已知曉瞭當日魯肅獻計之事,知道蕭和曾親口說過要納步練師,也知道瞭父親關羽,告誡蕭和大丈夫當言而有信之事。
關銀屏是不想讓人議論自傢丈夫,乃是言而無信之人,笑她是不許丈夫納妾的悍妻。
思前想後權衡利弊後,她方才要主動出手,催促蕭和納瞭步練師。
想明白瞭這一節,蕭和心中不禁感慨關銀屏的大度和明事理。
“伯溫軍師,天色不早,想來你也是乏瞭,練師扶你回榻上歇息吧。”
步練師見蕭和出神的盯著她,心下怪不自在的,便忙是轉移瞭話題。
蕭和回過神來,便是一笑,由著她扶著自己上榻。
步練師便侍奉他寬衣解帶,俯跪下親自為他脫靴,極盡體貼周到。
就在她站起身時,蕭和一抓她素手,輕輕一拉就將她攬入懷中。
“伯溫軍師~~”
步練師嬌嚶一聲,臉畔頓時暈色如霞,素手扶在他胸前,卻並沒有推拒。
“都是自己人,叫軍師生份瞭,叫我伯溫便是。”
蕭和攬著她的纖腰笑道。
步練師心頭怦然一跳,貝齒咬瞭咬朱唇,低低的喚瞭一聲“伯溫~~”
蕭和這才滿意,接著收起笑意,臉色變鄭重起來。
“當日夏口之時,我曾親口說過,要納你為夫人,我蕭和向來言出必行。”
蕭和終於提起瞭要娶她之事。
步練師心下瞬間狂跳,明眸中湧起萬般驚喜,甚至泛起瞭些許晶瑩。
這一刻,等瞭這麼多年,終於是被她等到瞭。
蕭和卻話鋒一轉,說道:
“不過我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,你若是不願意的話,我也不勉——”
“練師願意!”
不等蕭和話出口,步練師想也不想,便脫口而出。
這話一說出,步練師驀的意識到,自己一女兒傢,答應的如此痛快,似乎也太不矜持。
一時間,她是既羞又喜,俏臉轉過一旁,不敢正視蕭和肆意的目光。
得到瞭意料之中的回答,再看著眼前這張含羞帶笑,秀麗可餐的絕麗容顏,蕭和在酒意作用之下,漸漸血脈賁張。
於是衣袖一拂,房中燭火便被扇滅。
“伯溫,婚事還未辦,練師還無名無份,這樣不好吧~~”
黑暗中響起瞭步練師含羞又緊張的聲音。
“淮南之戰已結束,過幾日大將軍便要班師回應天,回去我便風風光光接你過門。”
“現在嘛,咱們就先上車,再補票也不遲!”
“先上車,再補…補票?那是何意?”
“很快你就會知道瞭,嘿嘿!”
“蕭郎~~”
窗外,夜色正濃。
…
千裡之外,關中,陳倉。
數日前,曹操以離間之計,將馬韓各個擊破。
五萬涼州聯軍大敗,棄槐裡一路西退,一口氣退至瞭隴西。
曹操率得勝之軍追至瞭陳倉,打算一鼓作氣穿越隴山,將涼州順勢拿下。
就在曹操大軍開拔之時,淮南失陷的急報,送抵瞭陳倉。
“劉備水灌壽春,我軍軍心瓦解,鎮東將軍不得已率軍突圍,卻中瞭劉備埋伏。”
“我軍全軍覆沒,劉曄,周泰,張昭等皆死於敵手,張遼,李典,楊修,文稷等十餘人,盡為劉備所俘,鎮東將軍僅以二十騎僥幸突圍。”
“淮南各地,聞知壽春失陷,無不是望風降劉…”
中軍大帳內,毛玠正語氣凝重,宣讀著軍報。
帳中是一片駭然,曹純,樂進,程昱等武將謀臣,無不為之震驚。
曹操則是臉色鐵青,額頭青筋突湧,拳頭緊握到咔咔作響,極力的壓制著心頭狂燒而起的憤怒。
“子孝誤國!子孝誤國啊!”
忍無可忍之下,曹操終於是拳頭狠狠砸在案幾上,口中失望無比的怒斥起來。
程昱則一聲無奈嘆息,拱手道:
“劉備竟能用水灌壽春這等毒計,想來必是那蕭和的手筆,鎮東將軍此敗非戰之罪,實是無可奈何。”
“丞相,現下淮南失陷已成定局,許昌已暴露於劉備兵鋒之下,中原為之大震。”
“昱以為,我們西征之戰隻能到此為止,得速速回師河南不可瞭。”
曹操是咬牙欲碎。
西征形勢一片大好,眼看就能一鼓作氣收復涼州,將關隴徹底平定。
誰能想到,這個節骨眼上,曹仁掉瞭鏈子,失瞭淮南,逼著他不得不半途而廢,回師中原。
這一走,就等於給瞭馬超韓遂這些涼州餘孽喘息之機,給關中留下瞭巨大的隱患。
北方終究還是沒能一統!
曹操不甘心啊。
咬牙良久,最終他也隻能一聲嘆息,無力的拂瞭拂手:
“天意如此,孤也隻能暫且寄下馬超韓遂二賊的首級,讓他們再多活幾日瞭。”
“傳令,全軍班師東歸吧。”
於是,曹操在留張郃,鐘繇,韓浩,杜畿等一眾文武,率數萬兵馬鎮守關中後,便盡率十幾萬主力,星夜兼程回師中原。
數日後,大軍抵達許昌。
此時南陽徐晃,夏侯尚軍團,已奉命先行一步北撤,退回瞭葉縣一帶,並抽調兵馬南援曹仁。
曹仁得萬餘兵馬後,已退至項城一線,防范劉備趁勢北上。
進攻盱眙的臧霸軍團,亦聞風北退,收縮回瞭徐州。
各路曹軍是全線後退,轉攻為守。
而劉備方面,一次北伐的戰略目標,本就隻是拿下壽春,奪取合肥而已。
今戰略目標達成,糧草補給和士卒體力的損耗,也無力支撐繼續北進,各線兵馬也都停止瞭進攻。
曹劉兩軍,在西起宛城,東至盱眙的分界線上,默契的進入瞭各自停止狀態。
而曹操回往許都第三天,孫乾便抵達瞭許都。
以張遼,張燕傢眷,交換曹植,楊修,李典等一眾曹軍俘虜!
孫乾向曹操挑明瞭劉備開出的交換條件。
這一道條件,令曹操是相當的難受。
答應吧,等於是把張遼和張燕,兩員猛將,拱手送給瞭劉備。
尤其是張遼,那可是八百虎賁破十萬江東軍,白狼山一戰陣殺烏桓單於蹋頓的當世名將。
這麼一員上將,白白送給劉備,實在是肉痛啊!
況且你這麼一送,有人就會想瞭,咱們為你曹傢賣命,你卻說把我賣給劉備就賣給劉備,你曹操也太不地道瞭吧?
可要是不答應,兒子曹植就永世不能相見,有人又會罵你不念父子親情。
還有人會責怪你不救李典,楊修等為你死戰被俘的臣下,照樣會寒瞭人心。
答應與不答應,他曹操皆裡外不是人。
“罷瞭,張遼素來與大耳賊交厚,張燕也不過一黑山賊出身,此二人怕是本就想投靠大耳賊,孤就由他們去吧。”
曹操權衡再三後,還是選擇瞭答應,嘴上卻還得給自己找個臺階下。
夏侯惇,曹純等眾人,都也知曹操難處,皆隻能暗自嘆息,不敢有異議。
“丞相,劉備自詡扶立先帝血脈為帝,乃正統所在,如今又攻陷淮南,兵威大振,使我河南地官民是人心動蕩。”
“近月以來,已有數十位官員,南下去投靠瞭劉備。”
“昭以為,丞相光憑擁立少帝之遺子,已不足以跟劉備爭奪人心,需當另有手段才是。”
一片嘆息聲中,董昭站瞭出來進言。
曹操目光看向瞭這位,當年一手助他迎奉天子的功臣,示意他說下去。
“昭以為,丞相當加快封公建國的進程,方能跟劉備爭奪人心!”
董昭聲色決厲,道出瞭計策。
曹操心頭一震。
董昭算得上是舊事重提瞭。
其實當初征荊州失利後,他就萌生瞭此念。
隻是當年劉備尚未全據荊州,他對平定南方,一統天下還是很有信心,故而隻是向董昭等人稍作暗示而已,並沒有正式提上議程。
現下當此淮南失陷,劉備全據南方三州,大勢已成之時,董昭的舊事重提,卻不禁令他產生瞭一種緊迫感。
“封公建國,封公建國…”
曹操捋著細髯沉吟良久,爾後卻輕聲一嘆,一言不發的起身轉入瞭後堂。
董昭,夏侯惇等人彼此對視,旋即心領神會。
不作表態,就是默許。
眾人明白瞭曹操的態度,隨後便立刻展開瞭行動。
董昭帶頭,夏侯惇曹仁等宗室大將,董昭程昱賈詡荀攸等謀士,王朗華歆鐘繇等三公九卿,紛紛開始上表“天子”,以曹操功高蓋世,非進位國公不足以彰其功勞為名,請天子封其為公。
許都的三公九卿們一帶頭,下邊的刺吏郡守們,自然上行下效,紛紛跟著上表。
一時間,兗豫青徐司冀並幽七州之地,無數道上表如雪片一般飛往瞭許都。
似乎,大漢曹丞相進位為公,已是人心所向,大勢所趨…
夜已深,相府正堂內。
沉默多日的荀彧,終於沉不住氣,深夜前來登門拜訪,站在瞭曹操的面前。
“文若,你終於來瞭,孤等瞭你很久瞭。”
“你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秉燭夜談,把酒言歡縱論天下瞭,今日咱們得好好喝上幾杯,聊個痛快。”
曹操起身下階,笑呵呵的迎瞭上來。
荀彧卻面色如鐵,深吸一口氣,向曹操一揖:
“彧今日前來,並非為與丞相把酒言歡,縱論天下。”
“彧此來,隻為問丞相一句話!”
“今日的丞相,莫非想做第二個王莽嗎?”